我死在了他迎娶我庶妹为侧室那晚。
难产血崩,一尸两命。
再次醒来,我竟回到了出嫁前。
媒婆上门提亲,我冷然一笑,扭头嫁给了他的长兄。
「二姑娘,车马备好了,您……要不要先更衣?」贴身丫鬟百灵面带难色地催促我,见我不为所动,她与另一名丫鬟云雀不由得面面相觑。
今日的马球赛,他也会出席,换作往日,我早已迫不及待要梳妆打扮,涂脂抹粉地赶着出门。
我缝上最后一针,收针咬断线,将做好的皮子护膝仔细包裹好。
百灵眉眼通透,当即问道:「二姑娘,您是要带去马球赛送给陆二公子吗?」
陆二郎前些日子不过说了一嘴,夜里看书膝盖冷,我便巴巴地去寻了上等皮子来给他做护膝,熬了几晚才缝好。
然则重获新生的我,再也不会做那热脸贴冷灶的蠢事。
「非也,替我收好了,下回母亲给我大哥哥捎物件时一并送去。」我长兄在渝州做通判,一年回不来家里两趟。
我交代完,在她们千催万请之下,好歹换上了外出的衣裙。
马车内,庶妹江月环低眉顺眼地朝我唤道:「二姐姐,你来啦。」
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:「来晚了,叫三妹妹好等。」
「二姐姐哪里的话,二姐姐愿意带上我出门,是璃儿的福分。」她仍是那幅做小伏低的样儿。
我前世就是被她这般作态给蒙蔽的。
谁曾想到,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柔弱庶妹,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姐夫?
抵步马球场,里头早已欢声雷动,场边搭着台子,场内的少男少女们恣意潇洒,纵马飞驰。我找到了自家的棚子,于首位施施然坐下,江月环在一侧落座。
出席马球赛的皆是高门豪族,场上的两支队伍正斗得如火如荼。我望着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,其中最显眼的自要数陆家二公子「陆绍华」。
他一手控马一手挥着球杖,丰神俊朗,英姿矫健。
前世有多迷恋他,如今便有多厌弃他。我冷冷地别开眼,看到江月环正痴痴地望着陆绍华。
前世的江月环,趁着我有身孕,天天以关爱为由头登门拜访,我还当她跟我姊妹情深,对她与陆二郎勾搭成奸还浑然不知。
陆二郎连我腹中的血脉都不顾,执意要娶江月环为侧室。
他们成婚那晚,我怒火攻心,动了胎气,孩子早产。
女使和嬷嬷去找稳婆,半天不见归来,我耗尽精力,瘫软在榻上,恍惚地听着前厅的喧哗热闹,孤零零地死在寒夜里。
这一世,我绝不会给你们坑害我的机会!我攥紧拳头,暗下决心。
线香燃尽,陆绍华一方获胜,得了彩头。
下一场的彩头是一方上等端砚,前世我为了博陆绍华欢心,亲自上场赢得那端砚,当场就转赠与他,惹得全场侧目。
多年后我方知道,他压根儿就不在乎那砚台,宁可将其束之高阁蒙尘。
我眸光一暗,对百灵道:「准备一下,我要上场。」
百灵取来臂绳替我将衣袖绑起,我执了球杖翻身上马。
我自小擅骑擅射,马球、投壶、捶丸无不精通。这一场比赛赢得毫无悬念,我仍旧得到了那方端砚。
我在全场的喝彩声中接过端砚,我扭过身去,陆绍华与几名公子站在一起,公子们冲我嬉笑,又互相挤眉弄眼,有人甚至推了陆绍华一把。
他们似乎料定了我会将端砚送给陆绍华,我目不斜视地自他们面前越过,陆绍华和朋友们皆面露错愕。
我回到自己棚里,将装着端砚的木匣子递给百灵。
「收好了。」
「是,二姑娘。」
我解开臂绳,端起茶盏呷一口。一旁棚子里坐着的小姐们,正议论着场上的青年才俊们。
「那位玄衣公子,是哪家的?」黄裙女子问道。
「哪个?」绿衣女子反问。
「站在陆二郎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呀……」
「哦?那是陆家的嫡长子,陆二郎的异母兄长。」
黄裙女子惊叹:「就是那个怀化将军的外孙,孤身投军的陆家长子?」
「是呀,你没见过?」绿衣女子摇着团扇叹息道:
「长得是一表人才,只可惜呀,运数不济,从军三年,还只是个九品仁勇校尉,日后的升迁路可不好走。」
我悠悠看去,静静站在陆绍华身后那名魁伟俊朗的男子,是他的异母嫡长兄「陆绍元」。
陆绍元的生母乃怀化将军之独女,他幼年丧母,侯爷后娶陆绍华的母亲为续弦。
前世我嫁进陆家后,与他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他比陆少华年长三岁,寡言少语,文武双绝,奈何为人太正派,不懂溜须拍马,母族也不助力。
直到我去世之前,他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翊麾副尉,且始终未娶妻。
家父乃大理寺少卿,陆家世袭文信侯,两家是世交,结亲是心照不宣之事。
原本按长幼排序,我最该嫁的是陆绍元,但陆绍元亲母早亡,他在族中一直不受待。
家母与陆绍华的母亲「聂氏」又是闺中好友,二人一直有意撮合我俩。
自我懂事起,我便认定了自己要嫁给比我大两岁的陆二哥哥。成日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,二哥哥二哥哥地叫,还赶走所有接近他的女子。
奈何神女有梦襄王无心,陆绍华只爱娇柔风流的女子,嫌我鲁莽率直。娶我不过是为了应付母亲,亏我自以为觅得佳婿。
从马场回来,我得知父亲下朝归来,当即便捧着端砚给他送了过去。
父亲得知端砚的由来,还打趣我:「怎么?不送给你的陆二哥哥?」
我疏朗笑道:「送给他作甚?有好物自然要先孝敬我的好爹爹。」
父亲慈爱地拍了拍我:「小滑头。」
上辈子,父亲为了江月环与陆绍华的事气得一病不起。
重活一世,我看清了许多,尤其是那些当面人背面鬼的货,我不会再将真心错付,叫亲者痛仇者快。
几日后,府中设宴庆贺我祖母生辰。
我与族中姐妹们坐于一处,酒过三巡,我有些醉意,便找了个托辞,领着百灵与云雀告退了。
我走到院子外吹风散酒气,忽闻不远处传来人声。
我退至月洞门旁,见几个小厮并一位锦衣公子,扶着陆绍华走来。陆绍华脸色酡红,步履蹒跚,怕是醉了。
那锦衣公子姓沈,他见了我,当即如获救星地唤道:
「二姑娘,你陆二哥吃醉了,酒水洒在袍子上,你叫上几个女使来替他换身衣裳,再让厨下熬一碗醒酒汤来可好?」
我忆起前世,此番相遇,是我偷偷溜出来找陆二,见他醉酒还巴巴地凑过去照料,丝毫不在乎自己闺阁待嫁女的名节。
如今我对陆绍华敬而远之,不想与他有半分牵扯,他醉瘫下也与我无关。
我回首,漠然地朝其中一名小厮道:「石青,听到沈公子的吩咐没?赶紧去吧。」
我说完,朝一脸惊愕的沈公子和陆绍华行了告退礼,头也不回地领着女使离开。
早知道就不出来了,真晦气!我正待回房,身后蓦地传来脚步声。
「二姑娘,请留步!」
冷冽中暗藏怨怼的嗓音响起,是陆绍华。
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,哪里像吃醉了?
我不耐地回身,淡然问道:「陆二公子,有何吩咐?」
「吩咐?不敢。」他扶着一旁的桃树,虽醉但也保持了七八分清醒。他冷笑道:
「二姑娘似乎对陆某过于冷淡了些。」
「陆二公子,有话不妨直说。」我如今跟他多说一句话都嫌恶心。
「前些日子,马球场上二姑娘对我不理不睬,今日见我醉酒,也是扭头便走,不知陆某做错了何事,惹二姑娘生厌了。」
他这番话说得,仿佛我才是那负心薄幸之人。若非我足够了解他,我都要误会自个儿在他心里有多举足轻重了。
我不咸不淡笑道:
「璃儿过去少不经事,整日叨扰二公子,还望二公子见谅。如今眼见彼此议亲的岁数也到了,也该恪守礼数。男女有别,二公子若有要事吩咐,可遣下人代为传话,免得落入旁人眼中,坏了你我名声。」
「你……」他被我呛得一时无言以对。
「二公子,我要回房了,请允许璃儿先行告退。」
我收起假笑,才走了没几步,陆绍华在身后冷哼揶揄道:「欲擒故纵的小把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