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岁那年,我被带回家。
音乐家妈妈盯着我残疾的左手,满眼失望。
“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?”
天子骄子的弟弟满脸鄙夷。
“顾骄,你不配做我姐姐!”
我摸着落下残疾的右腿,语气悲戚:“顾先生、顾夫人,祝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、事事如意,所以,请放过我吧……”
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里面,将我的口鼻摁进马桶中,让我几近窒息,随后像甩垃圾一般,将我随便丢弃。
等我带着无法摆脱的恶臭味回到教室后,前后左右的同学丝毫不加掩饰,满满的都是嫌恶。
嘈杂的嗡鸣声在我耳边回荡,我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。
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,不住地发冷。
我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,似乎只有这样,才能缓解一些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.
许之晴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我,咬牙切齿道:“顾骄,就你还想勾引陈肖,恶不恶心啊?!”
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后背冰凉无比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,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。
或许只是因为我的作业被人撕得粉碎,班长陈肖来找我收作业,我向他解释了几句。
传着传着,就成了我土山鸡想变金凤凰,不要脸地想勾引班长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。
“顾骄!”
我从胳膊肘间抬头,看见了顾济满面怒容的脸。
“你怎么这么慢!非要让所有人等你一个吗?”
我眼睫轻颤,被顾济吼得向后一缩。
“对不起。”
顾济看我这幅样子,不悦地蹙起眉头。
“身上怎么弄的?”
他说出这句话时,我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关心。
我大着胆子,想向自己的弟弟诉说被欺负的委屈。
“是他们……”
顾济却突然打断我说的话,烦躁地抓了抓发顶:“顾骄,你是蠢还是傻啊?你能不能反抗一下?!真不明白,家里怎么会养出来你这个废物!”
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,我只觉吼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,半个字符也说不出来。
顾济催促着我快点,我麻木地跟在他身后,一瘸一拐地走着。
其实我也不明白,为什么如此怯懦的我,会是这个家的女儿。
爸爸是集团总裁,妈妈是知名音乐家,弟弟是成绩优异的学霸。
而我,只是个两岁时走丢,后来又被找到的外来者罢了。
过往的大半记忆中,我都生活在一个小乡村里。
日子很穷,但却承载了我所有的快乐时光。
“呦呦,快下来!”
七岁时,我是十里八乡最皮的孩子,整天上树掏鸟蛋、下河抓草鱼。
邻居家的小六哥哥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,生怕我受了伤。
“我不!我要上树给妈妈摘果子!”
看着树杈上红彤彤的果子,我咬咬牙,伸长了胳膊,结果脚下一个滑铲,整个身体向下坠去。
“啊——”
没有想象中的疼,是小六哥哥稳稳地接住了我。
我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,吐出舌头。
“对不起小六哥哥,我太不小心了。”
小六哥哥揉着我的发旋笑了笑:“没受伤就好,下次可不要这样了。”
在那个小山村生活的记忆已经模糊,可我仍靠着这些残存的记忆,度过一个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午夜。
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后移的景物,胸口闷得厉害。
顾济从自己的笔记本中抬起头,隔着好远的距离问我:
“听说你的成绩又下降了?”
顾济的眸光很冷,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。
想起自己一塌糊涂的成绩单,我有些尴尬地咬咬下唇,应下。
“嗯,但是弟弟,我会努力的,我……”
顾济显然不想听我的辩解,他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“顾骄,这就是你说的自学?!爸爸给你请家教老师,你把人家老师气走,说你想自己学习,结果学了半个学期,就考这么差!”
他的语气很冲,有掩饰不住的怨怼。
“你知不知道!你给爸爸妈妈抹黑了!”
我无声地张了张口,酸涩的眼泪一下子蓄满眼眶。
爸妈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提到过我,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顾家的女儿。
我不明白,怎么就抹黑了?
我是在小山村长大的,在那种教育资源十分贫瘠的地方,就算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学习了。
但进入市里的重点高中后,我仍是跟不上进度。
爸爸注意到了我糟糕的成绩,给我找了位家庭教师。
来应聘的是位五官周正老实、教学经验丰富的男老师。
我是真的很想提高成绩,不想再看见那些对我失望透顶的眼神。
所以我听得很认真,不肯松懈一秒。
起初,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擦过我的大腿根,我以为对方只是不小心。
但次数多了,我很快就察觉出来不对劲。
我很害怕,不敢再跟老师单独接触。
我去找爸爸,想让他换个老师教我。
走近卧室门口,却听见了爸爸妈妈低声的谈话。
妈妈语气幽怨:“你说,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吗?”
“哎,都查了三次亲子鉴定了,是我们女儿,只能说她在外面都被养坏了。”
“……”
蓦地,我的心脏似乎被针戳了一下,刺刺地疼。
最终,我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门。
在家庭教师死死抓住我的脚踝时。
我情急之下抓起书桌上的烟灰缸,照着对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。
温热的鲜血瞬间浸染了我的指尖。
后来,家教老师捂着血淋淋的脑袋,向所有人控诉我的罪行。
在所有人的眼中,他是个认真负责的好教师,而我,是个成绩一塌糊涂的坏孩子。
我开口辩解,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。
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。
妈妈满脸失望:“骄骄,小孩子不能撒谎!”
弟弟无视我求救的目光,难掩嫌弃:“顾骄,能不能让我们家安生一点!”
那段时间,恐惧的负面情绪似一个巨大的黑洞,紧紧吸附着我,使我逃脱不开。
我整晚整晚地做噩梦,反复梦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,还有大手在我胸前抚的触感。
直到现在,我都没有完全走出那段阴影。
车子停了,顾济冷漠的嗓音让我回神,他眸光冷淡地扫我一眼。
“顾骄,爸妈还有半个小时回来,你去好好收拾一下,别丢人。”
我木讷地点点头,逃也似地离开。
晚上,正吃着饭,带着凉意的叉子忽然在我手背上敲了一下。
我抬起眼,撞上了妈妈严厉的目光。
“顾骄,说了多少次,吃饭要稳重。”
我应下,抿抿嘴唇。
“好,我会注意的。”
桌上明明摆放着精致美味的饭菜,我却感觉味如嚼蜡。
没吃几口,我便放下了碗筷。
“我吃饱了。”
说完,我便闷头离开。
路过楼梯间拐角处,我怯怯地瞥了一眼餐厅。
他们一家三口优雅端庄,宛如中世纪的贵族。
只有我格格不入,像个可笑的小丑。
自打记事开始。
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,就是趴在「妈妈」的后背找白发。
我没有见过爸爸,所以村里总是孩子喊我野种。
每次被「妈妈」知道了,她就会拿着锄头带我去对方家里讨公道。
「妈妈」对我很好,她像是个盖世英雄,保护着小小的我。
那时的日子虽然穷苦,我却活得无比自在。
「妈妈」布满老茧的手心会时不时出现一块梅子糖。
我视若珍宝般捧着,好久才舍得舔一次。
「妈妈」还会耐心地给我扎个麻花辫,然后牵着我小小的手,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走过一遍又一遍。
有人说她傻,带着拖油瓶,嫁不出去。
「妈妈」从不去反驳这些,她转身轻柔地将我抱进怀中,给我唱着好听的儿歌。
察觉到我的不安情绪后,「妈妈」轻轻捏捏我的脸颊,笑着。
“我的呦呦是最好的姑娘,妈妈愿意养。”
但养我一定花了养母许多钱,养母的眼角多了数不清的细纹,岁月待她一点也不好,甚至苛责的过分。
我原以为日子会永远那样平静安稳地过着。
直到两年前,「妈妈」出了车祸,脊椎坏死,急需钱动手术。
就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,我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我。
他们说,当年不小心把我弄丢了,现在要来带我回家。
我看着面前打扮精致的夫妻,只觉得我一点也不像他们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