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孤儿院里的孩子
吃了上顿没下顿
夫人是常来行善的富太太
那天，我扑在了她怀里，感受到了温暖
夫人说，她要给我一个家
之后，好几日她都没再来。
她是不是不要我了？
…………
壹
这前半段的事，我泰半是没有印象的，依照着夫人后来与我追忆之时所述，零散地拼凑在一起，初初描摹成了这段故事开头的样子。
犹记那年。
夫人说我三岁的那年。
那时我是孤儿院里的一个孤苦伶仃孩子，和所有没有家的小朋友一样，过着凄惨寥落、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。
对于那时的我而言，童年是极其陌生的词汇。
而夫人，是常到孤儿院里来行善的富家太太。
传闻中静雅标致，温文善良，很喜欢很喜欢小孩子的富家太太。
因为在口口相述里，她那样好，所以我实在很想见见她。
后来听闻夫人再来的时候，我悄悄从房间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，躲在大堂的一根柱子后面，想偷偷看看她。
哪怕就一眼呢。
但许是因掩藏的太过拙劣，刚溜出去便被孤儿院里的阿婆逮住了。
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的人，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美好究竟是什么样子，怎么就如此艰难？
我不受控制地掉下了眼泪。
可这个阿婆是个坏阿婆，她从不心疼小孩子，只是抱起号啕大哭的我，三步并作两步，急匆匆地向房间的方向走去。
那时我毕竟是个孩子，哪知什么羞臊，一路上只知哭得越来越凶，连气都喘不上。
最终我震天响的哭声在经过一间屋子的时候，惊扰了坐在里面的夫人。
夫人一贯喜欢小孩子，闻声自然没有干坐着，她缓缓走出来，姿态清雅绝尘，轻声叫住了阿婆，同阿婆耳语了几句。
而后，阿婆将我放在了地上。夫人则俯身瞧着我。
在夫人眼里，我看到了浓浓的怜爱和一种令人贪恋的东西。
我是后来才知道的，那种东西，叫做澄澈。
那时我不曾想过，夫人眼神里这种东西，竟会成为我整个人生的一束光。
我扑在了夫人怀里，那一瞬间我变得很乖，哭声渐弱。
夫人愣了一瞬，紧紧环抱住了我，我清晰地记得被夫人抱住的那种感觉。
后来漫长的时光里，我把那种感觉称作母亲。
那时我挽住了上天的恩赐，以为从此一生。
后来夫人较以往来得的确更频了些，每次来亦会常看我，再给我带些小孩子都会喜欢的新奇的小玩意儿。
我永远记得夫人陪我摇着拨浪鼓，拿小老虎的布偶逗着我，给我买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，在阳光下看着吃的满嘴都是的我，然后淡淡地笑。
夫人给我补上了一段无可代替的童年。
我坚信，那段日子里的夫人，是快乐的。
因为夫人说我很可爱，她很喜欢我
因为夫人说，她想给我一个家。
我多希望，这日子就能够一直这么下去，以致慰藉我，救赎我那些不幸的童年。
可人间通常事与愿违。
我记不得是从哪一天开始，夫人不再来了，只隔三差五地差人给孤儿院送些钱财，有时里面会附上几件给我的礼物，却再没了有关夫人的消息。
夫人走了，没给我留下一句话。
我想，我于夫人而言，终归是不同的，却好像，仅仅是不同。
渐渐地，孤儿院里的人淡忘了夫人曾经的存在。她们不再谈论夫人的先生，夫人的家室，甚至以前最感兴趣的夫人的衣着香料胭脂首饰也不再提及，就好像夫人从未出现过一样。
可是夫人是我的夫人，可是她怎么就这么走了？
初时，我实则并不能相信夫人不会再来，亦或是说，我不敢如此相信。
我的身边尽是夫人相送的物什，却再也没了夫人的影。
我不再吵闹，亦不再愿意说话，只是把自己封锁在有夫人的那段回忆里，再也无法向前看去。
我清楚地知道，我不能没有夫人。
约一年余的流年蹁跹，我过了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，几次大病不起，险些送命。
这一年里似乎有关我生活的一切都变了。
唯一不变的是，夫人她仍旧销声匿迹，似乎抱了不再回来的打算。
万念俱寂。
就在我尽力将自己从那段回忆里剥离的日子里，我却再次见到了夫人。
那是一个雨天，阴云笼罩，略冷。
当时五岁的我已经对那桩事有了点模糊的印象。
夫人就那样站在门口，撑着一把融进千竹翠色的油纸伞，身着一袭银朱色的旗袍，披了一件丝质的朱湛色披肩，是时下女子都乐意穿的样式。
夫人面上气色不如从前，但风韵犹存，泛着端庄静雅的美感
听闻消息的我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地从房间逃了出去。
那时我对她的感情实在可以称得上是近乡情怯。
我想见她，却又害怕见她。
我怕她说，她不再喜欢我
于是将要行至夫人身边的时候，我到底是停下了脚步，没敢再往前走。
这次不同于我第一次与夫人相见的时候，没哭没闹，但夫人却不知怎的寻见了站在一旁不敢出一点声音的我。
夫人失了往日的端庄，几步奔来，急切地将我揽在了怀里。那拥抱，实在抱的很紧。
夫人带着满腔泪水和倦意轻轻地告诉我她很想我，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抛下我，实在并非她本意。
可我是个小孩子，那时我只有五岁，所以无论我与同龄孩子相较而言如何懂事，我说到底也是个小孩子。
我坐在大堂里撒泼大哭，声嘶力竭:“我再也不喜欢夫人了，夫人是坏人，夫人把我自己一个人丢下了。”
动之以情。
夫人听闻我的哭声，身体抽动了一下，我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，但我知道夫人抱着我的力道加深了。
那种感觉，就像抱着易碎的珍宝。和我心里两年前初遇的那一帧画面隐隐相重。
夫人犹豫了很久没有说话。
继而，她掩了掩泪水，抬起头来看着我，不断哽咽道:“对不起，是我不好。”
其言，一字一顿。
语毕，我刹那间觉得自己被抛下的委屈不再那样深重。
因为只要“对不起”三个字，便就足够。
贰
夫人承了两载之前的许诺，给了我一个家，将我带出了阴森冷寂的孤儿院。
终于，我逃离了噩梦的深渊。
离开孤儿院的路上，夫人兴冲冲地同我讲:“从此以后，我就是她的孩子了；从此以后，她的家，便就是我的家。”
那时我并不能理解所谓家，究竟有着多么深彻的含义。
我只知道夫人面上的，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，那种欢欣鼓舞的眉眼，实在如少女一般青春靓丽。
我贪恋夫人的模样，故我也只学着夫人的样子笑着，不做回答，以此掩饰着我对家这个字的不明所以。
而罔论我那时是否知晓家究竟是什么，我到底是有家了。
夫人的家离孤儿院并不远，是小有名气的一幢洋楼。
这幢洋楼在时年五岁的我的眼里，像是一个秘密花园。大朵的芍药蔷薇和成荫的梧桐树下，藏着半世的浮华。
我躲在夫人身后，在门口排列整齐神态恭敬的一众仆人的注视下，一挪一挪犹犹豫豫地走进了洋楼富丽而典雅的大门。
至于进而入眼的景象，即使多年以后再度回看再度回想，我也仍然不知道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形容，是丹楹刻桷，还是朱甍碧瓦？
又有怎样的词华典赡凤采鸾章，能够担得起我眼中那一眼惊艳与一眼万年。
那是我人生伊始至五岁之期的人生里，最灿烂而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我有了一个膏梁锦绣的居所。最有幸的并非在我从此以后锦衣玉食再无不顺，而是，那个居所，有家的温度。
那个居所，带着它能带给我的一切，铺满我的一生。
自然，这都是后来的事。
而初入家门之时，更多的却是斤斤自守。
夫人转头用一袭温柔的目光瞧着一直跟在她后面惴惴不安的我，指着她身旁的那个地方，慈爱地开口:“别害怕，到这里来。”
明眸善睐。
我无法拒绝夫人的柔情蜜意，纵然心有万般踌躇，到底还是忸怩地行至夫人身侧。
夫人用欣喜无端的语气，指着我面前的一个姐姐，告诉我:从此她就是我的阿姐，照顾我的衣食起居，与我相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