灌下第五杯酒时,透过玻璃杯,我看见叶景淮玩味的笑容。
烈酒入喉,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一声。
我弯腰拿起酒杯下的钞票,攥在手里。
还要甜甜说一声:“谢谢老板。”
叶景淮伸出手,对着剩下的酒杯点了点,道:“继续。”
旁边立刻响起了起哄的声音。
“叶少,我……”
我刚想说让我缓缓,可叶景淮冰冷的眼神扫过来,我只得硬着头皮端起酒杯,生生又灌下一杯。
然后,继续拿起杯子下更厚的钞票,攥在手里。
我强忍着吐意,勉强走到点歌台,准备为叶景淮点歌。
叶景淮拿出烟盒,磕了一支烟出来,放在嘴里。
打火机清脆的响声过后,火光点燃香烟,也照亮了他的脸。
剑眉英挺,目光深邃,右眼的眼尾有一道浅浅的疤痕。
薄唇吞云吐雾间,不屑地勾了勾。
“出台吗?”
看见我这么爱钱的样子,他大概以为我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的女孩。
也不怪他误会,在夜场工作的女孩,难免都会被说些闲话。
我摇摇头,保持着得体的笑容,轻声说:“不好意思叶少,我不出台。”
叶景淮轻声笑起来,可笑意却不达眼底,深邃的眸子看着我,话却是对旁人说的:“听听,贞洁烈女。”
旁边的人发出几声讥笑。
一瞬间,屈辱爬上心头。
叶景淮拿出手机,依然看着我,声音冰冷:“我得问问老刘,半个月没来而已,怎么规矩就变了?”
我上前握住他的手,按下手机,笑得谄媚。
“叶少,一切听您吩咐。”
没办法,叶景淮是会所得罪不起的人物。我只是个不起眼的陪酒女,承担不起他发怒的后果。
这通电话打过去,我可能连饭碗都丢了。
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出台。
进了酒店的大门,我的心狂跳不止。
似乎看出我的紧张,叶景淮不悦地皱眉。
“不愿意就赶紧滚,别一副被迫的样子。”
想想他给的小费,我咬咬牙,露出笑容,挽上他的胳膊。
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,我被折腾得想哭不敢哭,只能机械地陪笑,笑到最后脸上的肉都酸了。
叶景淮轻蔑地笑,翻下身去,打开了浴室的水龙头。
走出酒店大门时,天已微亮。
坐在出租车上,银行卡进账的消息弹了出来。
果然是金主,挥金如土。
回到家,洗了澡刚要闭眼,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响起来。
拿起电话,屏幕上跳动着“梁春梅”三个字。
接起来,她小心翼翼地问:“囡囡呀,起床了吗?”
“有什么事直说。”
她顿了顿,带着一丝哭腔:“妈知道不该总麻烦你,但是你弟弟他……”
一听“弟弟”这两个字我就火了,再加上被折腾一个晚上怒气横生,正无处发泄。
“他是我什么狗屁弟弟?他是你的好大儿!别用他的事麻烦我,我没那个义务帮他擦屁股!”
电话那端,梁春梅哭得更厉害了。
“你不管他,就是要妈妈去死呀……”
我烦躁地挂断电话,没过一秒,梁春梅三个字又跳在屏幕上。
如此反复数遍,我终于失去了耐性。
“要多少!”
我烦透了现在的生活,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血包,而梁春梅就像一只硕大的蚊子,不停地吸我的血。
在会所上班不是我的本意,因为我要不停地为这个血包输血,只有这里来钱快。
如果我拿不出钱,她就会一直逼我。
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。
可是,在夜场工作的陪酒女,又怎么配谈正常人的生活呢?
我如往常一样,踏入会所的大门,换上虚伪的面具,在那些老板中间虚与委蛇。
火红的钞票存进银行卡时,跳动的余额或许能安慰我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。
只是这余额很快又会被清零,我的心在雀跃与烦躁中反复横跳,难受至极。
我正一边想着这些糟烂事,一边往包房走。冷不丁从旁边窜出一个人,和我撞在一起。
没有防备,我被撞倒在地,屁股生疼。
“救我!救救我!”
抬起脸,我才看清她的面容,是另一组的娜娜。
她的眼中盛满惊慌,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,发丝凌乱衣不蔽体。
后面追来几个男人,上前抓住她,不由分说往回拖。
我知道此时不该趟浑水,谁知道她得罪了什么神仙大佬?
可她拼死拉住了我的手,说什么都不松开。
被拉进昏暗的包厢,娜娜如同一滩烂泥,跪坐在地上。
“臭娘们,你倒是跑啊!”
一个酒杯伴着辱骂声向我们飞来,砸在娜娜头上,瞬间一条血痕自她额头蜿蜒而下。
我吓得大气不敢出,偷偷看向沙发的方向。
中间是一个大肚腩老板,酒杯就是他扔过来的。
而旁边……竟然是叶景淮。
他看见我有些意外,但没有说什么。
“徐老板……求求你,放过我吧。”娜娜呜咽着说。
徐老板啐了一口,大声道:“这会儿怕了?偷老子钱的时候你怎么不怕!”
一转眼,看见旁边站着的我,眯起眼睛问:“这娘们又是谁?”
我看向叶景淮,摸不透他的想法,不敢随便抖机灵。可看这位徐老板也不是好惹的主,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包房里静悄悄的,一声火机点火的清脆响声后,叶景淮淡淡道:“还不过来?”
我如蒙大赦,甩开娜娜的手,屁颠屁颠跑到叶景淮身边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徐老板了然地看了我们一眼,抽了一口手里的雪茄,对娜娜身边的人说:“给我打。”
那两个壮汉看上去就是练家子,一拳一拳打在娜娜身上跟打沙包一样。起初人还能挣扎,后来躺在地上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昏过去了。
这场面我哪见过?顿时吓得魂飞魄散,不敢动弹。
叶景淮和徐老板却旁若无人地聊起了生意,其间说得高兴还推杯换盏一番。
末了,还是叶景淮开了口:“这也太吵了,徐老板差不多得了。”
徐老板对那两个壮汉挥挥手,他们又像拖死狗一样,把娜娜拖了出去。
门开的时候,灯光打在娜娜身上,青一块紫一块,瘆人得很。
我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再有苦衷又如何?生活不易又如何?
来这里玩的人,要么有钱要么有权,谁会在乎一个陪酒女的死活?
今天高兴了捧着宝贝儿宝贝儿的叫,明天不高兴了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摁死你。
反抗?
想想娜娜的脸,我就冷汗淋漓。
一只手轻轻覆在我手背上,我看过去,叶景淮正在和徐老板聊天,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搭在我手上一般。
我送叶景淮离开时,他靠在车门上,头微微低着看我。
“叶少,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夜风吹过,有些冷。
叶景淮伸手拽松了领带,眉目间隐含疲惫。
鬼使神差地,我开口问道:“很累吗?”
他挑眉看我,右侧眼角处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动。
察觉自己的失态,我尴尬地绞起手指。
叶景淮伸出手,将我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,轻声说:“没什么。”
这一幕看上去情意绵绵,可我知道,像他这样的身份,是不会对一个陪酒女动情的。
我对他笑笑,目送他离开。
车子离去后,我回到会所,听见她们正在小声议论。
“看新闻了吗?捷通物流运输名画破损,被人投诉了,听说那画值上千万呢。”
“我的天,什么画那么贵啊?”
“不贵也不能用捷通送啦!舆论发酵一天,热搜榜都快爆炸了,叶少还有心情来玩,有钱人的世界咱们不懂。”
捷通物流是叶景淮的公司,以快捷和安全著称,这几年在业界小有名气。
摊上负面新闻,影响很大。怪不得叶景淮满脸疲惫。
我打开微博,果然在热搜榜刷到了这条新闻。
点进去后,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画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我将图片保存,转发给周韬,问:“师兄,你看这副画,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?”
十分钟后,微信弹出提示,是周韬的回答:“笔触似乎有点问题,印章也看不大清晰。但是照片本来就会失真,没见到实物没法下定论。“
正思考间,又一条消息发来:“你倒是想起画画了?“
这句话如同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,我瞬间清醒几分,握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