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】
我嫁给了扬州城有名的纨绔子弟，傅家二爷傅云衡。
他年纪二十有三，最大的爱好就是逛窑子和气老爷子。
通房丫鬟数不胜数，彼此为争宠整日把宅子闹得鸡犬不宁。
外界调侃：“宁嫁轿夫妾，不为二爷妻。”
但是没关系，我顾梦婉也不是什么善茬，有幸被冠名扬州城最有名的狐媚子。
外界常说：“狐媚子面前走一遭，转眼到了奈何桥。”
这样一想，这门亲事还是挺般配的。
【二】
大婚当天，十里红妆。
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如此风光嫁人，坐在喜娇中丝毫不觉紧张，反而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总算，是跳出火坑了。
洞房当晚，傅云衡进来后并未掀开我的盖头，他自顾自地喝完合卺酒，随后宽衣解带，大红喜服随手一扔，躺在床上，长吁一口气，慵懒道：“爷太累先睡了，你自便。”
“好。”
我闻言掀开自行盖头，拔出一根头上的簪子，转身时却愣住了。
傅云衡四仰八叉地躺着，他身形颀长高挑，又较为健硕，直接填满了整个床，根本无从下手。
他阖着眼，鼻梁高挺，薄唇微抿，浓密长睫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。
很快，那片阴影就抬起，露出一双漆色深沉的眼眸。
他眼尾微微泛红，卷着一股艳色，当真是风流倜傥俊公子，难怪通房丫鬟会为了他闹得翻天覆地。
“怎么？爷没宠幸你，就要杀人灭口？”傅云衡摸了摸下巴，笑眯眯道：“还是心有不甘想自杀？”
我也笑眯眯道：“夫君过奖了，为这种事不值得。”
傅云衡表情一僵，他起身坐直了身子，两条如玉杵般的长腿盘起，看着我疑惑道：“你今年多大？”
“十七岁。”
傅云衡陷入沉思，我并未理会直接用簪子扎破手指，正欲滴在床单上手腕突然被按住，傅云衡有些不悦：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难道夫君想碰我？”
傅云衡皱了皱眉：“自然是不想，本身娶你也是一场意外。”
“我知道，赌气而已。”
趁傅云衡发懵的时候我挣脱他，慢慢挤出手指上的血滴到床单上，说道：“但如果不这样做，明日要么传出我不洁，要么就是二爷你不行，无论是哪一条，咱俩的面子都挂不住。”
完事儿，我起身放下两侧的床帐，对里面的人影说道：“夫君晚安。”
里面没有说话，只传来翻身躺下的悉娑声。
桌上的合卺酒已被傅云衡喝空，此刻困倦来袭我也感觉不到饿了，与在顾府里一样，饿着饿着，就不饿了。
熄了灯，我从橱柜里拿出一床被褥直接走到侧榻上，躺下。
睡得迷迷糊糊，感觉有人摇晃我肩膀，动作很粗鲁蛮横。
“醒醒，去床上睡，不碰你。”
我困顿地睁开眼，借着窗外的月色看到傅云衡高挑的身影，他的脸隐匿在漆黑里，只露出雪白脖颈上的吻痕，大小不一。
我摇摇头：“不必了，多谢夫君美意。”
“嘶，搞得好像二爷欺负你一个小丫头似的！快去！”
语气显然已经不耐烦。
我昨晚就没睡好此刻筋疲力尽，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，翻了个身：“我不喜欢你身上的酒味。”
傅云衡一愣，道：“不识抬举！”
转身气呼呼地走了。
这一晚倒也风平浪静。
外界说我长了一张勾男人魂儿的狐媚子脸，实际上我脸色苍白，瘦弱不堪，而见过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。
那些传闻不过是顾家大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。
我虽名义上是三小姐，但不在主母膝下与奴仆无异，平日里干粗活当低等丫鬟。
吃不饱穿不暖，时不时还要被顾夫人家法伺候，打得皮开肉绽。
倘若能这样一辈子也好，我好歹有个吃住的地儿。
直到我偶然间听到她与苏姑姑说，待我及笄之后，随便找个人牙子卖了，反正老爷也不在意。
那一刻真是如坠冰潭。
我动了歹念，趁深夜之际想偷点儿值钱的东西逃走，不料却被家丁发现，他们绑着我押到爹爹和顾夫人面前，问怎么处置。
顾夫人给了我两条路，一个是送去官府，一个是嫁给傅云衡。
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。
他娶我，完全是赌气。
二爷整日寻欢作乐，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，院子里的通房丫鬟们为争风吃醋甚至差一点儿闹出人命，傅老爷子一怒之下就把他院子清空了，只留下两个小厮和一个老妈子。
傅老爷子大骂：“你这登徒子，干脆和那个狐媚子顾梦婉凑一对儿得了！”
二爷笑了笑：“行啊。”
于是我便嫁进来了。
【三】
竖日，天还未亮，远寂隐隐泛着青雾色的白。
傅云衡还在睡梦中，我蹑手蹑脚起来穿衣服，刚推开门就看见一名娇弱美艳的女子站在院中，脸上挂着泪痕。
旁边还站着两个小厮，阿明和阿城，面露难色地看着我。
一瞬间我就懂了，这肯定是之前被撵出去的通房丫鬟中的一个。
那女子见到我后有点懵，经旁边阿城提醒才反应过来，扑通跪下，声泪俱下：“求二少奶奶行行好，让我见二爷一眼，就一眼。”
我偏过头看向阿明和阿城，他俩的脸色更难看了，低下头吞吐道：“二少奶奶，她在这儿跪了一夜，我们赶也赶不走。”
“是啊，又怕她弄出动静惹老爷动怒，所以不敢声张。”
新婚之夜就过来等着闹洞房，吃准了让我难堪，也吃准了傅府没人会管，这女子的心思还真是巧妙。
“没事儿。”我侧了侧身子，给她让路：“你进去吧。”
冤有头债有主，我犯不着生气也没必要插手。
阿明和阿城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好脾气，或者不在乎，一时间愣在那儿。
我撸起袖子走进小厨房，刚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屋内传出一声不耐烦的咆哮：“快给老子滚！”
还有叮咣砸东西的声音。
不一会儿，那女子就掩面哭着跑了。
傅家是做丝绸生意的，还跟皇家还有往来，家大业大万贯缠身，早在两个月前就给了这些通房丫鬟一大笔安置费。
那女子若真心对傅云衡，当初又为何收下钱呢？
二爷在女人身上花钱如流水，想必她平常大手大脚惯了，出去后没几日就花空了银两，仗着曾经的几分情谊想再来讨点儿赏钱。
为了一己私欲完全不顾及他人。
傅云衡被他爹骂怎么办？不重要。二少奶奶闹脾气了怎么办？也不重要。
自作孽，不可活。
厨房里，我准备蒸馒头的时候一个老妈子进来了，她先是一愣，有些不确定地问：“二少奶奶？”
“嗯，您是张姑姑吧？”
她点了点头，急忙上前夺过我手中的蒸屉，慌张道：“哎呀，这种粗活怎么能麻烦您呢！”
“闲着也是闲着。”我转身去看锅，头也没抬：“反正之前在顾宅也是这样。”
张姑姑叹气：“您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我没觉得哪不对劲，边搅拌白粥边问道：“有什么不同？”
外头有人插话：“你现在嫁给二爷我了，是二少奶奶。”
我一抬头就看见窗外站着的傅云衡，他手搭在窗沿上，修长白皙的长指轻叩，睡眼惺忪的样子竟有几分乖巧。
天色已亮，院墙外一株高大的海棠树探出枝头，影子正巧落在他脸上，被风吹得一晃一晃。
“二爷您怎么醒这么早？”张姑姑有些惊讶。
他脸色立刻阴沉下去，冷哼：“被绿缨那丫头吵醒的，再也没睡着。”
傅云衡去洗漱，临走时对我说：“换套衣服收拾一下，咱们给老东西敬茶去。”
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爹。
顾家的条件虽也不差，但与商业龙头的傅家根本比不了。
宅内粉墙环绕，绿水茵茵，道路两旁种满芬芳摇曳的绯红海棠，遮挡住盛夏炎热的烈阳，瓣边还闪着金光。
我踩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看得痴神，一不留神撞在傅云衡的身上，差点跌坐在地。
他俊眸微眯，有些不高兴：“等你半天了，看什么呢？”
我如实回答：“宅子很好看。”
傅云衡瞥了我一眼：“没见识。”
没走两步，他脚步一顿，歪着头问：“昨儿爷喝多了神志不清，今天看你长得怎么跟外面描述的不一样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