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目苍白,空气中泛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。
这屋子与世隔绝,里面只孤零零立着一床。
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生,额头间是大滴的汗珠,呼吸粗重,在这屋子里一遍遍回荡着。
门在我身后猛地关上,伴着恶作剧般的轻笑。
“访竹……”
床上的男生在叫我。
可是我不认识他。
话音未落,眼前又出现了一个银发银眸的人。他带着面罩,衣服宽松,一时间看不出男女。
“你欠他三条命。你必须还回来。这样子才能救他。”不带感情的声音缓缓流过,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口子。
我猜我可能是进入了什么系统,要做任务。
可我不想做任务。
所以我回:“真的吗?我不信。”
银色眼睛的人一顿:“那么换个原因。你因为欠命太多,已经失去轮回的机会,所以若想再次轮回,必须救他。”
“我只活于现世。”我看向那双银色的眼睛,那眼睛里是掺杂着恼怒的惊慌。
“反正你想做也得做,不想做也得做!”
话音未落,眼前的一切忽得消失不见。
黑暗褪去,无尽明媚。
树上的蝉似乎受不了夏日的热浪,拼命聒聒着,偶尔驶过一辆马车,便是一片尘土飞扬。我动了动身子,发觉自己正坐于一棵树下,眼前是一所宅子,大门紧闭,毫不客气地将人推远。看周围的环境,应是古代。
没有空调,所以有点热。
我打算走开。可脚下却生了根一般,怎么也抬不起步子。正和双腿较劲时,一个身着长衣的男子走近,打量了我一眼。他眉目清朗,一双眼睛格外清澈,带着隐约的熟悉。
我不想解释自己这诡异的动作,干脆抱了肩看着他。那男子倒也没说什么,只是报以微笑,然后扣了扣那厚重的大门。
门缓缓打开,开门的像是这家的管家,看见他后明显愣了一下,紧接着就开心地叫起来:“小姐,小姐,公子回来了!”
我猜,眼前的人应该和系统给我的那个任务有什么关系。
我想调出系统界面,但是调不出来。
还挺沉浸式的,一点儿金手指都不给的吗?
我瞧了瞧他。阳光洒了下来,给他的面庞镀上一层金色。周围的蝉似乎刹那间失了声音,只留下那张悠闲而又意气风发的脸庞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我努力回忆着刚刚看见的那张脸,也不知道是不是主观定义带来的影响,它们最终渐渐重叠在一起。
行吧,就当是任务主体确认了。
“哥哥,回来啦。”
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位秀气的女子,她自带一股天生的贵气,看着男子,闪着泪光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。
那公子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,笑道:“恩,回来了。”
“她是……”她的视线落到我身上。
想到自己任务在身,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,声音也客客气气的:“小女子名为石访竹,是来投奔亲戚的,可是亲戚似乎离开了这里,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,可否在此借住几日?”
打工人social的本能上线了。
我注意到,那公子听见我的名字时,眼睛一亮。
小姐明显犹豫了,公子却利落地答应下来:“宅子很大,暂住无妨。在下林潇然,她是舍妹,林菡然。”
看见自己的哥哥已经做了决定,林菡然也只好点点头:“来,跟我走。”
那是所整洁的宅子,空屋子的确不少,林菡然偏偏给我挑了一所较为偏远的,屋子前是一片竹林,风吹过就有隐隐的沙沙声。
“访竹,这屋子想必最适合你了。”林菡然的笑容很是明媚,“你不是少盘缠吗?不如在这儿侍候哥哥读书,等到盘缠凑够了,就可以离开了。”
我点点头,只想着赶快完成任务了事。
然而我真的什么金手指都没有,我连任务对象是干嘛的都不知道啊!
尝试了很多次,都调不出来系统,我只得自己打听。很快我就在管家口里知道,林潇然前一阵子去应考去了,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,必然考得不错。
我揣摩这事儿的时候,正站在林潇然身边,不熟练地硏着墨。
旁边的人写了会儿字,突然开口:“访竹姑娘平日里很少与人交流吧。”
他用的是陈述的口气。
“不要因为一次失意就放弃了全部的人生。毕竟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,取决于你如何看它。”他声音和缓,带着些许暖意。
好为人师,还爱灌鸡汤。
好在他声音好听,这鸡汤从他口里说出,倒还挺好喝的。
不过,也只是在春风得意时才会有这样积极的言论吧。我抬眼看向他,他眉眼弯弯的,带着喜意。
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金榜题名考了又考,家财散尽,人也渐渐老去。只是所有的考试,不单凭文采,还要凭运气。之前读史书时常常感慨,为什么总要去追求高官厚禄呢?在这么一个小镇,看着风吹翠竹,身边有着亲人,过着平静而安详的日子,有何不好呢?
“在想什么?”他追问。
“在想,这样子不值得。名利本身外之物,正如老庄所谓,仁义礼智有违自然,而杨朱的贵己为我也……”
咳咳,说多了。
我闭了嘴,想给自己一个巴掌——要站在历史的角度看问题啊。
林潇然突然笑起来,像是在给我解围:“其实很多事情就是只能去追求啊。要知道,很多事情,是迫不得已的。媒约之言尚可推却,父母之命却难以违背。”
迫不得已么?
我手一抖,洒了一宣纸的墨水。
“抱歉!”我匆匆想要把被弄脏的宣纸拿走,却不小心握住了潇然原本捏着宣纸一角的手。
天地可鉴,我虽然知道接近他对我的任务有帮助,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
林潇然弯起了眉眼,缓声道:“不知为何,初次见你,就觉得你很特别。今日听你这一席话,更觉得不同他人。”
妈呀,这个任务所处的世界观好古早。现代人穿越回古代,因现代思想而与众不同——这应该是十几年前的套路吧。
我敷衍:“公子见笑了。小女子鄙陋之人……”
“鄙陋之人,为什么叫访竹呢?”林潇然松开握着宣纸的手,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青翠的竹林,“父母曾说,在我出生之前,算命先生告诉我,总有一个人是我生命里逃不开的劫。她叫访竹。”
所以,这算我的金手指吗?——和攻略对象有莫名其妙的联系?
逃不开的劫吗?倒是和还命的主题很相符啊。
我看向他的画,被泼上的墨水掩盖住的,是墨色的竹子,似乎在风的催促下招摇着,沙沙作响。
日子一晃而过,放榜之日很快就到了。
那日大家早早地出门去看,回来的时候却都沉默不语。夜色散开,就像墨汁融进了水里,黑色变浅,同时整片水都是浅淡的墨色。我坐在林潇然日常读书的屋子里,透过窗外细碎的竹叶望着夜空,心乱如麻。
林潇然名落孙山。
“访竹。”林菡然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。我回过头,看见她端着一杯茶,“别难过了。哥哥也不愿意看见你难过吧。”
我接过茶,随手放在桌边。盯着她的眸子,声音平静:“抱歉,因为我,乱了你们的姻缘。”
林菡然的眼眸在刹那间浮上泪光。
媒约之言尚可推却。我后来才通过管家明白那句话的意思。
林潇然在和我说那句话的时候,刚推却了他和林菡然的婚事。
两人不是兄妹。两人的婚事是之前约定的,而在约定之时,两人还有个约定——遇见算命先生说的那位“访竹姑娘”后,两人的婚事就再也不算数。
孩子气的约定,可是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
林菡然摇了摇头,唇角滑出一丝微笑:“这是天命。他的生命里有一个逃不开的劫,也是我的劫。他自幼爱竹,这片竹林就是他执意种下的。当时我们以为,这个劫不过是这特殊的爱好,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害处,而算命先生嘴里的访竹便是平日爱来这个竹林。我一直不想去相信,有个叫访竹的姑娘会闯入我们的生活。”
“无意冒犯。我也想走。”她说那么多话,我听着好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