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辈子,锦州大旱。
爹娘带着我和姐姐北上逃难,半道上将我卖给江家,换来三个馍馍。
后来江家小儿子江承救驾有功,赏赐黄金千两。
我却在生第七个孩子时,难产死在床上。
睁开眼,我回到被卖掉的前一夜。
本该安睡的姐姐,突然握住我的手,眸光狠厉。
「萱儿,杀了爹娘,我们逃吧。」
我一直以为,爹娘偏爱姐姐。
当年他们带着姐姐北上,是为了过好日子。
可我没想到,他们最后将姐姐卖进青楼。
只为了三两银子。
姐姐说起时,面上浮现厌恶。
「娘怀孕了,一同逃难的老大夫说她肚皮尖尖,应当是个男孩儿。」
我怔然,随后点头。
「难怪。」
我娘一直想要个儿子。
她说,女人家生不出儿子,是要被世人耻笑的。
在我和姐姐之前,她已经有两个女儿了。
淹死一个,送人一个。
我和姐姐是双生子。
那时都说,双生祥瑞。
阿娘就没忍心杀了我们。
一直养到十五岁,还以为将来嫁人时能多收些彩礼。
结果天降大旱,几亩地颗粒无收。
爹娘实在没办法,只能带着我和姐姐北上逃难。
我们躲在破庙里。
一墙之隔,是爹娘激烈的争吵。
我知道他们在吵什么。
家里带出来的存粮吃完了,爹娘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。
他们在吵,该用多少钱把我们卖掉。
姐姐也听见了。
她皱起眉,又重复一次。
「我不想再过上辈子的日子,萱儿,我们杀了爹娘逃吧。」
我摇了摇头,姐姐目露失望。
但我按住她的手说:「杀了他们可以,不是现在。」
想到上辈子难产时,江家人竟剖开我的肚子,把孩子抱出来。
他们欣喜,因为我生的是个儿子。
却无人在意,我已经断了气。
血淌了一地。
我的手心冰凉。
看着姐姐,一字一顿。
「害死我们的,不仅是爹娘。」
爹娘尚未回来。
我问姐姐,如何看出我是重生的。
姐姐抱着腿,笑了一声。
「你看我的眼神,好像要直接将我杀了。」
我默然。
我确实考虑过。
上辈子在江家受的苦难太多,我不想再被卖进去。
我以为姐姐后来过上好日子了。
我嫉妒她,我想顶替她。
姐姐却摇头:「没事啊,我先前也是这样想的。」
她说,她被卖进春风楼后,也听说过江家的名字。
救驾之功,黄金千两。
听闻还得了皇帝嘉奖,写了块良善之家的牌匾。
姐姐才想起来,我当初就是被卖给江家。
还成了江家小儿子江承的妾。
进门五年,就已经生下六个孩子。
她以为我在江家锦衣玉食,她嫉妒我。
意识到自己重生时,她也想杀了我。
可惜,攥着石头好半晌。
还是没忍心将我砸死。
姐姐歪着脑袋看我。
「萱儿,你信吗,双生子之间有奇特感应。」
「我猜到了,你也会重生。」
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,爹娘回来了。
爹看了看我们,粗声粗气地说:「这么晚了,还不睡!」
他裹着稻草在一旁躺下。
阿娘却坐在我和姐姐旁边,好半晌没说话。
最终落下眼泪。
她揽着我和姐姐,哭着说:「是阿娘没用,阿娘对不起你们。」
我和姐姐对视一眼。
我们都知道,她和爹终于做好决定。
要将我们其中一人给卖掉。
上辈子,我就是被爹卖给江家,换了三个馍馍。
入睡前,我握着姐姐的手轻声问她。
「沈妍,你想不想做皇妃?」
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妃。
任何欺辱过她的人,都会付出代价。
姐姐与我对视,缓慢却坚定地点头。
「想。」
爹和江家的人谈好了价格。
他看起来很不满:「才三个馍馍?我家丫头才十五岁,正是好生养的年纪。」
江老太斜着眼睛:「不要?那算了。」
爹连忙改口:「三个就三个,说定了。」
他实在饿得狠了。
像江家这样肯出粮买女儿的不多。
错过这一家,可就遇不见了。
爹拉着我和姐姐站到江老太面前。
「瞧瞧,这俩丫头更想要哪个?」
江老太那张皱纹密布的脸,几乎成为我午夜梦回的恶魇。
闭上眼,就想起她拿着剪刀。
一下又一下,剪开我的肚子,再把我的孩子掏出来。
我死死攥着手,才强忍住冲上去掐死她的欲望。
江老太浑浊的眼睛从我和姐姐身上扫过。
然后指了指我。
「就她吧,看着壮实些。」
我爹欢喜着应了一声,抓着我说:「萱儿,你去了江家可要听话,别惹江家人生气。」
他和我说,只是将我卖给江家做丫鬟。
不仅包衣食住行,年岁一到还会替我许配人家。
上辈子,我就是被他这样骗了。
还惴惴不安地问我爹,江家人会不会嫌我愚钝。
后来才知道,他们只是买个女人回去生孩子。
因为江承痴傻,根本没人愿意嫁给他。
江家选择买个女人回去,给江家开枝散叶。
这里头,我又是最便宜的,只需要三个馍馍。
跟着江老太走的时候,姐姐担忧地抓着我的手。
「别担心,姐姐。」
我朝她微笑着摇摇头。
「我很快就会回来的。」
毕竟我的仇人,还兴高采烈地往嘴里塞着馍馍。
被卖给江家当夜,我就被江老太给赶了回来。
她拦住尚未出城的爹娘,让我掀开衣袖。
「看看,你们看看!」
江老太指着我手臂上一个个红点。
「你竟敢拿个有病的丫头糊弄我,来人,给我打!」
我爹被狠狠打了一顿,腿都折了。
江家人走后,他急声喊阿娘,让阿娘带她去治病。
但阿娘力气小,她转头让姐姐帮忙,姐姐却站在原地不动。
被阿娘连着骂了两句,才慢慢走到我爹身边。
他躺在地上哎哟地呼痛。
姐姐面无表情,踩在他被打折的腿上,用力碾了碾。
爹的惨叫响彻云霄。
阿娘也变了脸色,怒骂姐姐是不是疯了。
「疯了?或许是吧。」
姐姐垂眸,将我手臂上那些红点抹掉。
这本就是一种野果子的颜色。
和江老太走之前,我就故意涂在身上。
果然,江承意图强迫我时,就被这斑斑红痕给骇得面色苍白。
裤子都没提上,屁滚尿流大喊着:「娘!有病!」
我连夜被江家赶出来。
姐姐伸手让阿娘给钱。
是爹娘咬着牙省下的路费,以备不时之需。
阿娘面色骤变,捂着钱袋大骂:「你想干什么?这可是你爹的救命钱!」
「救命钱?」
姐姐安静的脸上浮现淡笑。
「如果他的命没了,是不是就不用救了?」
替姐姐擦掉面颊鲜血的时候,她和我说:「沈萱,杀人好像也没那么难。」
阿娘彻底疯了。
她跪在爹的尸体边崩溃尖叫。
「那是你爹,你亲生的爹!我不该一时心软,我就该在你出生的时候直接掐死你!」
姐姐居高临下,声音很冷:「生我养我的恩情,上辈子就已经还给你们了。」
她的恩情,只值三两。
我问姐姐,为何不继续与爹娘北上。
她的仇人都在京城,何必在这小小颖州停留。
姐姐挽起长发,轻声回答我:「因为颖州啊,风景好。」
「况且,你不是要让我当皇妃吗?离得远了,我又如何当上皇妃?」
她分明就是担心我。
担心我独自留在颖州对付江家,自己会有危险。
我忍俊不禁,只能告诉她:「快了。」
等我收拾完江家,便是她当上皇妃的日子。
我和姐姐在颖州留了下来。
用阿娘的钱,租了一座小院。
听闻她整日在街上游荡,还与路边野狗抢食。
我和姐姐撞见过一次,看着很是可怜。
我忍不住抬头偷看姐姐。
她却说:「沈萱,你猜上辈子我们俩死的时候,阿娘是会替我们难过,还是欣喜于自己生下一个儿子?」
我沉默不语。
如果会难过,那她也不会狠心将我们卖掉。
阿娘好像认出我们。
她疯疯癫癫喊着我和姐姐的名字,骂我们狼心狗肺,说我们害了她一辈子。
姐姐掐着阿娘的脖子,声音很轻。
「阿娘,上辈子求你别把我卖掉的时候,你是怎么说的呢?」
「你说让我别怪你,实在是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。为了弟弟,只能放弃我。」
她菩萨似的眉眼低垂,浮现哀愁。
姐姐说:「娘,你也别怪我。」
「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。」
迎着颖州风雪,我和姐姐挖了坑,将阿娘埋掉。
她抱着我落下眼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