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生时额头有一块胎记,被全村视为不详。
谁家大人摔断了腿,小孩感冒发烧,就都是我的错。
就连牲口死了,也都是我克的。
村里人都劝我爸把我送人,可是我妈已经不能生了。
直到我五岁,妈妈生了妹妹。
妈妈说,妹妹还小,经不住我克,让我自己一个人搬去了后山。
你们知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,独自生活的艰辛吗?
我妈生我时难产,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。
赤脚医生说以后难再生养。
爸爸不信邪,三天两头带着些偏方回来让我妈照着买药吃。
他们虽然从来没有当我的面说嫌弃我,但我其实什么都明白。
终于在我五岁那年,妈妈终于生了个妹妹。
妹妹生的粉粉嫩嫩,我很喜欢陪着她。
没想到妹妹渐渐长大,身体却渐渐不好。
村里人都说又是我克的。
终于在妹妹的咳嗽声中,妈妈给我打包了所有行李。
「麦穗,你妹妹还小,经不住你这样克她,你自己先去后山上住着,等你妹妹好点再回来。」
我知道,怕是没有回来的时候了。
后山上的茅草屋,门窗已经摇摇欲坠,到处结着蜘蛛网。
我妈把我送到,给我铺好床铺就走了。
我不哭不闹,反而成了她嘴了的「这孩子不知道哭闹,不会真是个有毛病的吧」。
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不嫌弃我,只知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山下正在吹吹打打地迎亲,新人即将组成新的家庭。
而我,没有家了。
山上的风很大,风呼呼地吹着,我害怕,便起床借着月光往家走。
家里的灯已经熄了,我犹豫了一下,没敢敲门,就蹲在门口,朦朦胧胧眯着之际,被我妈一声尖叫惊醒。
「死丫头,你怎么回来了?赶紧走,吓死我了。」
说完便急急地上厕所。
等她解决完拎着裤子回来,看到我还在门口,便又让我走。
我抬头看着她,可怜兮兮地说:「妈,我一个人,害怕……」
「怕什么怕,你顶着脸上那一大块胎记,都是别人怕你,你怕什么,赶紧给我走。」
她进门就把门关了,我还听到上了门栓。
我为什么不会害怕,我也还是个孩子啊。
我在门口站了会儿,听到我妈告诉我爸说我回来了。
我爸来了句,别管她,丧气玩意儿。
我抹抹眼泪,又回到山上。
这次却一点都不怕了。
按现在的话来说,大概叫破罐子破摔吧。
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,有什么好怕的。
妹妹的病竟然真的好了,爸妈越来越相信妹妹就是我克的。
我看着天上繁星点点,想摘下来一颗,问问它,我真的是个灾星吗?
妹妹的身体越来越好,家里给我送来的吃食却越来越少。
有次我实在没东西吃了,就下山回家去。
没想到家里热热闹闹地在摆席。
原来今天是妹妹的周岁。
妹妹穿的很喜庆,一身红,被人逗的咯咯笑。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,像个乞丐。
还是隔壁狗儿哥先看到的我,把我妈喊了出来。
我妈系着围裙出来,上来就推了我一把。
「你个灾星,今天回来干什么?你不知道今天是你妹妹生日?」
「成心的是吧?」
「你个灾星,害的你妹妹生下来就一直在生病,现在好不容易好了,你又来干什么?」
我来干什么?我饿啊,你看不到我只剩皮包骨了吗?
我头仰着,使出吃奶的劲,哭嚎着。
「妈,我饿,我一天没吃东西了。」
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立马停了。
我妈没想到我来这么一出,尴尬地拉着我走开了点。
「你先回去,我晚上给你送鸡腿吃好不好?」
鸡腿?我从来没吃过,只看过村里胖虎吃过,看着很香。
为了鸡腿,再饿会儿,也没什么。
我怀着对鸡腿的无限向往,终于等到了晚上。
可我等来的是我妈的竹棍。
山上的竹杆长势喜人,砍回家做个竹椅,那就是顶好的椅子。
可当竹子化成棍,一下下地落到我身上,那就是个杀人的凶器。
我毫不怀疑我妈想打死我的心。
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说的。
「我打死你,让你不打招呼就回家,让你害你妹妹。」
「你这个灾星,你怎么不去死。」
「你死了,我也就轻松了,你为什么不去死。」
「就你也配吃鸡腿?」
我求妈妈不要打了,我以后再也不回家了。
那次的打疼到什么程度呢,就是即使后来的我已经在一线城市定居,听到带有竹字的所有东西,都会想起那次的切肤之痛。
鸡腿,也成了我的执念。
我做项目没办法撑下去了,吃一个鸡腿,就能让我满血复活。
大概就是所谓的精神食粮。
我妈终于打累了,留下些馒头就走了。
可我已经不知道饿了。
我趴在地上,无声流泪,算了,就这样死了也挺好。
但是有人来救我了。
是村支书。
支书找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上了药,喂了水和粥。
我又看到了太阳。
原来村里又有猪死了,又说是我克的。
那家人便把我家举报了,说我家超生。
本来我们这个小山村,家家都超生,但是山高皇帝远,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。
这次被人明面上举报了,命令下到村支书这儿了,支书必须得来走访一番。
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家只能有一个孩子,另一个孩子落到别家去。
我闭了闭眼,果然没人找我才是对的,有人找肯定不是好事。
我妈肯定是要妹妹的,我肯定是没人要的。
果然是个灾星,没那个一家团圆的命。
可是村支书说有人家要我。
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惊喜是什么时候。
我记得。
是那个深秋中午,太阳高高挂着的时候。
他只说了有人家要我,我好像就已经看到了黄昏下,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的场景。
多么温馨幸福啊。
村支书说是村尾的李婶想养我。
李婶是李叔带回来的外地人,至今没有孩子,药也吃了不少,就是不见效,索性算了,就想领养一个算了。
可是,为什么领养我?
我是个灾星啊!
我把头发往前搓了搓,再低着头,这样就能尽量挡着胎记。
我跟着村支书去李婶家,我浑身上下很疼,但步履轻快。
因为我啊,要奔好日子去啦。
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去李婶家就是过好日子,用后来的李婶的话来说,大概就是缘分吧。
李婶给我洗了澡洗了头,还给我上了药,她让我记住,今天这天以后就是我的生日。
我记住啦!
李婶带着我去找我妈过户口,我妈看着我和李婶手拉手,还不忘寒酸几句。
「有些人尽喜欢捡人家不要的。」
我那时候性格懦弱,不知道反驳,而李婶是因为我户口还在她家。
事情办好后,我们迎来了农历1992年的新年。
李叔杀了只鸡庆祝,割了猪肉,还给我买了新衣服。
「感谢麦穗愿意来咱们家,以后俺们两口子会对你好的。」
「新年快乐!」
黑白电视机里,赵忠祥在祝全国人民新年快乐。
有漂亮的女明星在唱着奔小康。
我在香喷喷的鸡汤中,过完了1992年的新年。
新年快乐啊,要快乐啊陈麦穗。
过完年李婶就送我去了幼儿园,我不想去,因为我深知我跟别人不一样。
可是李婶说心灵美才是最美的,要我释然,她鼓励我接受自己。
那时候的幼儿园没有大小班之分,至少我们那没有。
我已经比别人晚上了一学期,第二学期才加入新班级,根本没有同学和我玩。
而且幼儿园里的同学大多是同村的,他们只会笑话我。
他们笑我长得丑。
他们笑我是怪胎,连自己妹妹都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