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岁生日,爸爸给我立了活墓。
只因算命的说,我家祖坟新迁,必有大煞,须由族里晚辈去请罪。
他们怕影响继弟高考,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办了。
揭布当天,继弟特意塞了男性纸人给我:“姐姐,你真是好福气啊!”
“你可要让老祖宗都保佑我啊!毕竟以后烧多少纸钱,可都我说了算。”
“那可有点难办啊。”
我略过他轻浮的嘴脸,正色道。
“毕竟你又不是林家人。”
……
新墓落成时,我爸带上整村人去揭红布。
大理石的底座,玉制的碑文,气派非凡。
足以撑起一个中年男人的虚荣。
这一切本和我无关。
直到他掀开角落的黑柳木碑,我的名字赫然在上。
他腆着脸向我笑道:“念晴啊,按照老家的传统,新墓落成,要出色的晚辈去给祖宗请安。咱们家数你最乖巧懂事,你能理解的吧?”
我当然不理解。
村里人人都知,这分明是挡煞的玩意。
他们在意弟弟的体测,生怕影响他成绩。
却忘了我同样是今年的高考生。
可当爸爸拿出不让我祭拜亲妈做要挟,我便没有了抗争的余力。
于是18岁年纪轻轻,我拿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座豪宅。
祭拜时,弟弟塞了一个纸人给我。
正面是他偷偷画上的男性器官。
“姐,你可真是好福气。”
抬眸望去,林成耀歪笑奸笑的嘴脸,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。
我面不改色地将纸人扔进火里。
方才还熊熊燃烧的火苗,乍然熄灭。
正在敬酒祈福的爸爸惊出一身冷汗,慌张向做法师父求助。
本就是缺氧熄火的初中常识。
但在迷信的人眼里,一切事出有因。
他们更愿意相信我搭上老祖宗的本事。
我闭眼皱眉,沉言道:“炉子里混进不干净的东西,老祖宗不高兴了。”
他们这才发现了烧剩的半个纸人,恰恰是下半边。
爸爸一把拍在林成耀的后脑勺上:“败家玩意,你以为我整这么多,是为了谁!”
随即压着他赔礼道歉。
弟弟端起酒杯,纵心有不服,还是白眼睥睨的向我拜了又拜。
“姐姐,我可是认真拜了你的,你可要帮我在老祖宗面前好好说话啊!”
他凑近我耳边,低声说道。
“毕竟以后给你烧多少纸钱,都是我说了算啊!”
言罢,他特意挺腰向前抖了抖,将酒倒在我脚下。
黄色的酒水飞溅,落在我穿了多年的白布鞋上。
就像他的羞辱一样,隐晦而张扬,无法洗去。
后妈亲昵地攀上我肩膀,温柔安抚。
“晴晴,别介意哈,咱家就是图个好意头。妈妈还特意给你挑了辟邪的黑柳木,可以保佑你平安顺遂。”
说话真是体面。
可黑柳至阴,本就是先招惹而后劈之的路子。
她这是生怕我吸不住煞气,溅了弟弟半点。
上一世,弟弟体测失利,她便坚信是我的问题。
于是她将我扔进深山老林,任由野狼撕咬至死,亲手坐实了血煞的命理。
血肉生剥时,神经还鲜活。
入骨入髓的疼痛,让人十辈子也难忘。
死去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,我至今还隐隐可闻。
回过神来,我在心底默默深呼一口气。
转脸笑着抚上后妈的手背。
“妈你放心。”
“成耀既然是林家的血脉,老祖宗又怎么会有不保佑他的道理?”
我挂上乖巧懂事的笑容,全家和煦地笑作一团。
可只有我知道。
一派和谐的表面下,是后妈微微颤抖的双手。
晚上,爸爸豪气包下村里的宗亲宴。
亲戚们沾了喜头,纷纷过来敬酒致谢。
林成耀一米八三的高个,坐在爸爸身侧,自然成为了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。
“老林啊,你们家出这么大高个的体育生,可真给你长脸啊!”
做法的师父也顺势掐指一算,诧异地瞪大了眼。
“林总你还真别说啊,你家孩子自带紫微星,那可是人中龙凤啊!”
乡亲们纷纷附和:“咱们同姓祖上,都跟着沾光啊!”
“那是,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?”
爸爸两颊喝得通红,扬头看向高他整整一头的儿子,心里愈发得意。
“等我儿子今年金榜题名,庆功宴的鲍鱼,一定有各位的一份!”
我缩在角落,一直等个插话的机会。
可等到最后,只能硬着头皮打断众人的兴致。
“爸,不是答应了会让我拜妈妈吗?这个点了,再不去就……”
“去去去!没看到大人聊正事吗!”
我不愿放过这个机会,死死揪着他的衣角:“爸……”
乡亲都还看着。
一个忤逆反抗的女儿,便下了他的脸面。
爸爸不耐烦地将酒瓶向我砸来。
“要是不怕死你就自己去,什么晦气玩意儿!”
我本也没指望他会送我。
只是让他亲口赶走,是计划的一环罢了。
离开时,算命的师父远远看了我一眼,突然开口说道:“强龙难压地头蛇。夜里危险,要是遇到什么,就沿着河边走吧。”
他的眼神悠远而熟悉,我点头谢过,便转身出发。
妈妈是在生我时难产去世的。
所以爸爸总觉得,是我的不详,带走了妈妈。
于是不过一月,他就娶了后妈进门,说是冲喜。
对了,也就是我妈妈的亲妹妹,我的小姑。
我很快有了个相差不到半岁的弟弟,他总是无缘无故地生病。
毫不意外的,也成了我克他的缘故。
我被放到乡下,与奶奶相依为命。短暂拥有了不到三年的温暖光阴厚。
这次他们又说,是我克死了病缠多年的老人。
于是我成了谁都不愿触碰的怪物。
刚满6岁的小小年纪,开始漫长的寄宿生活。
在第五次留在学校过年时,我终于明白。
迷信是最好的借口。
人人都可以肆意伪装他的丑陋。
妈妈死后,没有归到林氏宗祠。
爸爸盛大策划的中年荣光,没有预留她的一份。
纵使我一年两修,妈妈的坟前依旧挡不住衰败。
我一边费力砍去齐人高的藤条,一边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话。
“妈,等我成功上了大学,挣大钱,马上给您换个好地方。”
但首先,我必须顺利活到高考。
“所以妈……你一定会保佑我的吧。”
说罢,我捡起路边的石头,狠狠向小腿砸去,直至鲜血淋漓,血肉可见。
夜里的山就像是沉默的怪兽。
黑暗静谧中,我似乎看见一双双明绿色的眼睛亮起。
心快得像是要跳出来一般,我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。
也不知是碰巧还是好运,慌乱之中,我突然听见潺潺流水。
我向着声源奔去,逐渐看清渔船上的星光点点。
而耳后的野兽怒吼,也终于消停。
回到村里时,看热闹的村民止不住唏嘘。
“老林啊!这次你女儿可真是给你们挡大煞了啊!”
送我回来的渔民听闻,更加诧异了。
“我就说这山哪来的狼啊!啧啧啧!这都能活下来,看来老祖宗是认可她了吧!”
“你看这鲜血淋漓的,要是伤在了你儿子身上,那还得了啊!”
“可怜小姑娘家,这铁定会留疤喽!”
“能不瘸就不错了!”
爸爸瞟向我血肉模糊的伤口,少见地多看了我两眼。
“念晴啊,这次是你帮了家里大忙!想要什么,爸爸都给你买。”
他总是这样,以为物质可以掩盖一切。
良心就轻而易举的安宁。
但这一次,我想要的,远比金钱要多得多。
我小心翼翼地缩着腿,低声道:“不用了爸爸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我掏出他先前向我砸来的酒瓶,饶有感恩地看向他。
“要不是爸给我的酒瓶,和妈妈坟前的藤条,正好凑成了火把,我还不知道怎么吓退狼群。”
“我想冥冥之中,一定是爸爸妈妈都保护着我。”
能引起中年男人注意的最好方法,便是愧疚。
爸爸的嘴唇不住颤动,想要说些什么,终是没说出口。
眼底的悔意几乎溢出,终是按捺不住,附身将我打横抱起。
“晴儿啊,很疼吧?”
“爸爸这就送你去医院!”
有生以来第一次,我拥有了爸爸的怀抱。
看着后妈恨毒了的目光,我埋首在爸爸怀里,遮掩住勾起嘴角。
这招险是险了点,但有用。
我成功住进了医院。
按照康复的时间,高考前,我基本都可以活在医院的庇护下。
而林成耀就没那么好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