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爹是宫廷的御厨。
因为没有奉承贵妃,宫宴那晚,皇上任由她下令砍断了我爹引以为傲的手,能分辨世间百味的舌,随后又敲碎了他全身的骨头,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刑杖硬。
我爹死的那天正值除夕。
我娘在家没等来团圆,等来了官兵的屠刀,死不瞑目。
十年后,贵人们因为我的厨艺破格招我入宫当了御厨。
可他们不知道,美食也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。
我叫任盈满。
五岁前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。
我爹是皇宫里的御厨,我娘是京城有名的绣娘。
我被他们宠得不知天高地厚,经常集结一群小伙伴到处招猫逗狗,气得我娘一个温柔的江南女娇娥,被硬生生逼成了母老虎。
十里八街的街坊,每天都能听到我娘的河东狮吼。
可后来有一天,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咆哮了。
她倒在血泊里,脖子上破了一个大洞。血汩汩留着,像是总也流不尽似的。
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,做饭时被菜刀割一道口子,都会痛得掉金豆子。惹得我爹心疼的抱着她又吹又哄,后来甚至连下厨都不让了。
如今她的眼神里却不见一丝痛苦,只盛满各种担忧,甚至还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门口,一双眼直直的盯着远方。
我知道她在担心我。
担心的连死都不敢闭眼。
可我不能现身。
师父告诉我,如果想为我爹娘报仇,就要活着。
努力活着。
所以我只能躲在一处角落里,一边无声的哭,一边将手塞进口中,使劲的咬着,咬的鲜血淋漓。
晚上的时候,运尸人将我娘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。
我终于能接触到她了。
我将她的眼睛合上,给她挖了一个小小的坟。坟前放着我今天跑遍了山野,为她采摘的野花。
冬日花不易得。
我在山谷里搜寻了许久才找到了一树红梅。
开得绚烂夺目,喜庆无比。
正好衬她今日的生辰。
可她却欣赏不了了。
我跪在坟前朝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后,扯了扯嘴角,勉力让自己笑起来。
「阿娘,你跟爹好好去吧,别担心阿盈,阿盈有师父照顾,不会吃苦的。」
事实上,我没有吃苦。
因为自他们去后,我的世界本就是苦的。
我的师父是个医毒双绝的老怪物。
他之所以收我为徒,是看中了我的天赋。
厨艺天赋。
只因我在山间给阿娘找花的时候,因为腹中饥饿,就爬树掏了几颗鸟蛋。
又担心烤的鸟蛋不够咸,就摘了几颗盐肤木的果实,搓了搓,洒在烤得焦香扑鼻的鸟蛋上。
正要吃就被路过的师父给抢走了。
然后他就赖上了我。
十年后。
我师父终于吃够了我做的饭,给我一沓银票,摆摆手让我离去。
我用那些钱,在暗阁那里买到了皇帝要微服私访的消息。
几天后,我凭借一手绝妙的刀工和令人一吃上瘾的新品美食,让皇帝破格招我入宫做了御厨。
但我还没放下心来。
因为他手中的锦衣卫不是吃素的,每一个对皇帝安危有潜在威胁的人,都会被查身份背景。
好在,我早就做了应对。
等背景查明,皇帝又因为我献上的各种新奇美食,龙颜大悦,提拔我做了膳房总管。
而这个位置,曾经是我爹的。
我爹不仅厨艺精湛,就连一手刀工也是出神入化。
除夕那晚正是他当值。
本来陛下还因为他雕了一对惟妙惟肖的龙凤呈祥,想要赏赐于他。
正准备开口,张贵妃就哎哟哎呦的喊疼,很快淌出了血。
后来御医在他负责的晚宴里查出了落子药。又不知是何原因,居然又有人证物证将这场事件的主谋,直指皇后。
后来,皇后畏罪自杀,她膝下独子沈焕予被废,长拘东宫。
我爹因谋害皇子罪,被当场拿下。
听说张贵妃为了泄愤,先是让人砍断了我爹那双引以为傲的手,又让人生生拔了他能品出世间百味的舌头,最后才着了人用刑杖将我爹全身的骨头都敲碎了。
只是看看我爹那身骨头到底有多硬。
三百杖后,我爹死了。
被生生疼死。
然而张贵妃还不满意,她又让皇帝下旨要诛我全家。
若不是我当时在山中为阿娘的生辰漫山遍野的寻花,只怕我们家的冤案就再也无人知晓了。
进宫后,我靠着嘴甜会来事,很快就得到了张贵妃的垂青。
她喜欢甜食的紧。
我将蒸熟的土豆压成泥,配上蔗糖、牛乳和糯米粉等,搓成一个个浑圆精致的小丸子,再略微雕琢一番,就成了一个个胖乎乎的小鸡仔。
成品后,张贵妃满意极了。
「除夕总管果然聪明,知道该讨好的人是谁。可不像曾经那个贱民,看不清形势,非要巴结那贱人,惹本宫不快。」
我乖顺的垂下眼,轻声附和。
「娘娘教训的是。」
都怪我爹太善良,没有我心狠,才会让你们这些本该下地狱的人,还好好的活在世上。
我的识时务得到了贵妃的满意。
她施舍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后,就捏了一个金灿灿的小鸡仔放入了口中。
结果一颗下去,就停不住嘴了。
我恭敬的跪在地上等她用完膳,又如常收到了张贵妃的打赏。
我摸着手腕上的白玉莲花镯,笑得合不拢嘴。
见此,张贵妃抿了一口我为她调制的水果茶,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。
「除夕,近日陛下可是太忙?本宫心念陛下龙体,唉,也不知他这几日过的可舒心?」
她这话一出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这些年张贵妃年老色衰,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被陛下独宠后宫的女人了。
陛下近日又收了个美人,正在兴头上,一连半月都宿在那美人宫中。据说眉眼像极了曾经畏罪自杀的废后。
可不得让张贵妃多想吗?
要说皇上此人,真的是个多情又无情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帝王典范。
曾经作为弱势皇子的他,虽然与布政使司的女儿,如今的张贵妃是青梅竹马,两人也互相爱慕。
可为了登上那个位子,他还是舍弃了这个小青梅,将她置于暗处,转头就使尽了手段,让当时世家大族排行第一的王氏嫡女王嫣对他情迷深陷。
后来,他借助王氏之力,轻轻松松扶摇而上成了角逐皇位的胜利者。皇权在握的感觉太美好,他表面对王皇后恩爱缠绵,让王氏一族对他死心塌地。
可等他利用完了王氏,就开始过河拆桥了。
十年前,除夕宴那晚,他任由张贵妃诋毁皇后,逼得皇后自杀。
我想皇后当时也是真的看清了这个枕边人的无情,才那么绝望,绝望到以死断情。
可她不知道的是。
她死了,她的家族也仍然改变不了大厦将倾的命运。
因为,她曾经千挑万选的意中人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。
可谁也没想到,这样的无情无义之人,却随着皇后的过世越来越后悔了。
无情无义的帝王在她死后,干干净净不威胁他的位置时.
才发现自己……
原来早已爱上了她。
王皇后自此成为帝王的禁忌,是他午夜梦回时的白月光,是所有人都无法超越的存在。
包括如今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张贵妃。
她自知皇上在宠幸那个赝品时,会想起曾经他们二人联手做下的局,然后一遍遍的懊悔。
即便她是他的青梅竹马,情谊深厚,但涉及到死去的人,她也不敢去争。
但不争,在有些人眼中便是落了下乘,这样心高气傲的张贵妃怎么受得了?
所以她不敢明着去陛下面前邀宠,就只能暗示下我们这些经常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奴才。
好叫那个被赝品玩意儿迷花了眼的陛下,想起来她这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边,爱他念他,不吵不闹的青梅。
我自然答应。
我当然要给这对真爱创造条件啊。
于是,在陛下用晚膳时,我换上了陛下微服私访时我为他做的那道菜。
等他吃的龙心大悦,我跪在地上,小心翼翼开口。
「陛下,这道改良版的「陌上花开」可吃的尽兴?」
越是手段狠辣的帝王,便越是忌讳别人猜忌他的帝王心。
若不其然,他的眉眼沉了下来,指尖轻轻的在膳桌上敲了几下,随后目光定格在了我手腕上的白玉莲花镯上。
我垂着眸不敢直视龙颜,身体却已经在微微颤抖。
我知道,那一刻,他想杀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