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新婚那日,太子夫君死了。
李成衍被无数兵将簇拥着来到我面前,朝我伸出还沾着我夫君鲜血的手。
他说,从今往后,他才是我的夫。
嫁给新帝已然三月。
宫里人都说,我是个运气好的。
无数人为大业丢了头颅,或者胳膊腿的。
而我就好极了。
只是在一个男人身子下承欢,就有了如今富贵的地位。
他们只觉得我富贵,却忘了我身为皇后,有的是滔天权柄。
我抿了抿唇,将今日听到的那几个嚼舌根的宫娥太监打杀了,才起身去见皇帝。
有人说我是一代妖后,早晚会不得好死。
没想到这话如此快,便要应验。
皇帝新召了个美人。
揽着她,问我,封个婕妤可好。
我福身,规规矩矩行了个礼,开口:“自然不好。”
满堂寂静,落针可闻。
一阵哈哈大笑,伴着无奈:“你啊,还是这样满是小心思。
“怎么,孤这一生只能由你陪着?
“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,只你一人,也能完成?”
我叹口气,有些失望。
皇帝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。
表面功夫做的到位。
皇帝没治我个大不敬的罪。
周围太监宫娥却全都低垂着头。
连气都不敢喘。
我拽住皇帝金贵的衣裳,垫脚,将唇凑在他耳边。
“皇帝的心不在我这儿,要我如何答你呢?”
我明确感觉指下抵住的地方有了起伏。
李成衍呼吸都粗了。
然后抱起我,留方才的美姬孤零零地待在大殿里。
慌了神。
又委屈地落了泪。
我有了身孕。
朝中反对我的声音更大了。
妖后生的孩子也是孽障。
孽障是不配做一国之君的。
有人劝皇帝废后另立。
那么我生的孩子,也就不必为嫡。
李成衍这些日子总是在朝堂上发火。
怕是不日就要落一个暴君的名头。
但在此之前,他还是收了那日大殿上的姬妾进宫。
不是婕妤,是昭仪。
秩视丞相,爵比诸侯王,只比我差那么一点。
我有了身孕后,李成衍就不怎么来了。
倒是我时不时能见到那个赵昭仪。
她身上穿着一身轻盈的料子。
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,让人看着好生喜欢。
身边伺候的太监是眼力极好的。
他问,娘娘,要弄过来吗?
我笑了声。
看来宫内人都深知我是个什么东西。
我刚要开口,见眼前的人轻快捕了一只蝶。
双手捂着,雀跃着往身后跑。
哦,是李成衍在等她。
她仰头,甜腻腻地笑:“陛下,您看。”
手一张,蝶便飞了。
她惊呼,惋惜。
“还没给陛下看呢。”
十足的小女儿姿态,惹李成衍胸腔震了几下。
原来,他那么爱笑。
不只是冲着我的时候。
李成衍低声哄了几句。
赵玉漱便两颊绯红,将脸埋进了男人怀里。
我突然没了兴致,掐了朵红艳艳的花:“回。”
刚转身,身后便传来:
“愈发不知规矩。”
我本可以装作听不见。
毕竟,皇帝不会真拿我怎么样。
我是他心爱的人啊。
他怎么会因为,我撞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块儿心生不虞,就惩罚我呢?
可是我没想到,他声音发寒:“跪下。”
身边跟的人全部伏首,手撑在地上,抖如筛糠。
我起初还是像从前那样,揉娇了声音,说我身子不便。
可他黑沉着脸。
三月以来,我第一次在他这里,受了折辱。
明明他曾就着喜烛说过。
“挽儿,没有你,我大业难成。
“从此以后,这江山社稷,便是你我二人共主。
“你用不着像旁人那样,行尊卑之礼,是折我的寿。”
李成衍说他不是个没良心的人。
如今,我想问问这个将良心挂在嘴边上的人,是不是活够了。
可到底没有说出来。
那日,我一边听着赵玉漱与我的男人嬉闹。
一边在他们面前,晒晕了过去。
入李成衍后宫以来,我总是做些过分的事,试探他的底线。
当众忤逆他,更如家常便饭。
我以为,他永远不会对我失了耐心。
可到底,是我想多了。
我昏倒在御花园里,李成衍只是派了个太医来。
便再无其他。
我派人去请。
他来了。
我抚着孕肚,说不舒服。
他静了许久,最后说:“挽儿,是我不好。
“这些年,独留你一人,你心里不快,是难免的。”
我睁了眼,从他膝上下来。
李成衍眼里的是失望?
旧人不似新人。
他觉得,我是醋了,使些手段争风拈酸。
我砸了枕头,要他走。
他还是来揽我:“都要做母亲的人了,还使性子。
“不怕我们的孩儿知道了,笑话你,嗯?”
可我重新伏在他胸前时,发现了一根青丝。
又长又直。
是我没有的。
我曾为讨另一个男人欢心,冲进大火里。
头上滚了个火球。
人是救下了。
但我自己不想活了。
那时祁朝说:“再哭,太子府都要被淹了。
“不若,我剔了头陪你?”
我眼泪还挂在腮边,张着嘴,他却手起刀落。
干脆利落。
无数发丝割断,递到我手里。
“宫中有能工巧匠,让他们织一顶长了头发的帽子,你戴到头上,如何?”
他是太子啊。
就这样顶着光秃秃的头,上朝下朝,处理国政。
没把当时的皇帝气个半死。
说他向来恭谦,头一遭做出格的事,就如此大逆不道。
身体发肤,如何能儿戏至此。
可他却每每身形挺直。
说,他能活,都是我的功劳。
他如何做,都难报答我一二。
皇帝便容忍了他。
奈何祁朝的头发很快长了出来。
而我却用尽各种法子。
那些金贵的头发,依旧像被践踏了千万遍的野草。
如何也茂盛不了。
至今生出来的,还是稀稀疏疏的。
“就知道你是要我哄,轻易就笑了,怎么不多难为我些?”
李成衍视线落在我唇上。
又眼见我唇角迅速垮落。
我将发丝扔回他身上。
他也想起我和祁朝的这段往事。
终拂袖而去。
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?
明明他才让别的女人枕过他。
而我,却再无人可拥。
李成衍对我态度转变太过陡然。
我一时未能做出反应。
本来杀了几回人,宫里碎嘴的几乎绝迹。
如今,被皇帝下了面子,那些蹬鼻子的人便又故态复萌。
戚连给我捏着腿,问我,唇脂是不是不够红了。
他再弄些来。
我望着跳动的烛火。
有些恍然。
我本来,该嫁给别人做妻子的。
那个人也说过,要许我母仪天下。
他说,后宫之中,绝不会有人同我分席位。
我是他的妻,不是相对于别的女人而言。
是他自始至终,只想有我一人。
可是,我信了另一个男人的话。
在大婚之夜,杀了满心欢喜迎娶我的人。
祁朝。
正统太子。
被李成衍这个叛臣贼子,于大婚夜设计诛杀。
那夜,祁朝如同所有俗套话本子里那样问我:“挽娘,你可曾……”
但话未说完,便停了。
一剑戳透了心。
他就这样合了眼。
我转而弃了他,双手揽住收剑的人,在我尸骨未寒的第一任夫君面前,嫁给了别人。
戚连又催了我句,我回神。
“总是涂同一种,也会腻。”
我想,大抵是因为我太过恶毒,负了有情人,所以得到想要的没多久,就落得冷落下场。
这夜,我手搭在小腹,直愣愣躺在床上。
过了整夜。
外面落雨,有东西推开了窗子。
一夜浮沉。
乱糟糟的。
我翻了个身。
分不清今时何时。
怨道:“打雷了,你怎么不替我捂耳朵。”
第二日醒来,屋里都是落叶。
太监宫娥惶惶,已经提前为自己吊唁。
啧。
我又没说要他们的命。
好好妆造一番,我去给皇帝请安。
戚连立即上来搀扶我。
我看了眼,就这样一道往皇帝那处去。
皇帝果真在寝殿。
里面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。
我其实有些犹豫。
但戚连直接上前,找了人通禀。
宫中人人知道我的性子,到底还是大着胆子,打断了里面的动静。
一个杯盏砸出来。
碎瓷四溅。
刚巧有一块儿锋利的瓷片,嵌进我的眉骨。
皇帝本来躁怒的脸,多少平缓下来。
“怎的不知道躲。”
我顺势卖了个惨。
毕竟,我此番来,是要求人的。
我任他上前,替我抹了血迹。
上次这般小心呵护,想想,是很久之前的事了。
久到,我和祁朝还没认识的时候。
那时,花开得比现在烂漫。
我与眼前人,也在比如今更广阔的天地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