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给我凑嫁妆,大年三十爸爸在建筑工地因搬砖而晕倒。
晕倒前脑袋碰到了石头脑出血陷入昏迷。
远在沪城打工的姐姐连夜坐着大巴车匆匆赶回,在急救手术室外给了我重重一巴掌。
「程宁宁,你就是个吸血虫!」
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滑落,口腔中瞬间满是血腥味。
我低着头没有说话,扯了扯嘴角笑了笑。
姐姐你知道吗,因为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,所以才要更加拼了命地吸干他们的血啊。
刺耳的铃声在酒店响起惊扰噩梦中的人。
开了一夜空调,喉咙有些干涩。
我接了电话,电话那头的程肆听到我沙哑的声音顿了顿,简单说完几句便挂了电话。
「不能再睡一会儿?」慕桀从身后环住我的腰,脑袋在我的颈窝蹭了蹭。
「他度过危险期了,得去看看。」
「嗯,真想快点和你结婚,就可以日日不早朝了。」
我没搭理他的调情,也没让他跟我去医院,在他不舍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酒店。
到的时候姐姐还抱着脑袋坐在重症病房外的地上,和我们离开前一模一样。
头发凌乱,面容也憔悴了不少。
想来是守了一夜。
我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攥紧了手中的早餐袋,看见她朝我投来厌恶的眼神。
门被打开,表叔出来说爸爸醒了。
姐姐最先冲了进去。
我默默跟在身后,走进几步听见爸爸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跟床边的程肆问起我。
「宁宁昨晚也在?」
「可别冻坏了。她吃早饭了没?你是弟弟要照顾好她。」
我听着有些烦,又折身退了出来。
门口来探望的几个亲戚见我出来了便纷纷凑上来问情况,见我敷衍几句后便自己开了话题。
「程家老二长得漂亮,成绩也好,嫁得又好,老程是有福享咯。」
「就是他家老大都三十四了还不嫁人,大年三十也不回来,是养了个白眼狼。」
「啧,说是在大城市里做白领,你们看见她那件衣服没,去年穿过的。」
几个人越说越起劲,我冷冷扫了眼其中一个长舌妇,讥笑一声。
「自然比不上表姐的地摊货,一年换一件。」
「嘿——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——」
「我过去总不知道猪八戒做飞机是什么样,看见表婶我算是知道了,那可真是丑上天了。」
「你——」
「我姐就是穿麻袋也比——」
「够了程宁宁。」姐姐出来打断了我的话,看向我的视线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:「你有完没完?」
我没再开口,低着头手指抠着掌心的肉站在一旁看姐姐笑脸送走亲戚又谢过医生,最后办好所有手续推爸爸进了普通病房。
市里的医院住院费贵,爸爸便闹着要出院。
我扔好没动过的早餐回病房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对姐姐说,让她出点钱把我剩余的嫁妆钱补齐。
「爸,这话您是怎么说得出口的?」
姐姐一夜没睡,眼中已布满了红血丝。
压抑了一夜的情绪也终于因此而爆发,崩溃大哭:「您知道我在外为了赚钱过得是什么日子,除夕夜也得在公司加班,您有关心过一句吗?好不容易回了家,第一句话就是为了那个吸血虫跟我要钱!」
「安安,你怎么能这么说话,宁宁是你亲妹妹。」
「那您有把我当你女儿吗?!」
她说着深吸了口气,倔强地抹了把眼泪:「总之我一分钱不会出,大不了就和你们断绝关系,反正您也从没在乎过我。」
她说完便转身就走,脖颈高昂,背脊挺直,脚步却是十分踉跄。
我急忙追出去拉住了她的手想安慰她,却被她反手又甩了一个巴掌。
「程宁宁,我程安安就是死也不会做什么扶妹魔。」
「不是的姐姐,我不会要你的钱的。」
「程宁宁,你们父女俩一个唱红脸,一个唱白脸的耍我,有意思吗?」
她被气笑,食指用力戳着我的额头:「你就给我省了从我这拿到一分钱的念头,吸,血,虫。」
姐姐讨厌我。
我从小就知道。
妈妈是四十岁才怀上的我,高龄产妇,最后难产去世。
那天正好是姐姐中考结束第一天,妈妈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,以至于她在第二天发挥失常,无缘公立高中。
她想上私立,但是爸爸说家里新添了一张嘴,又少了一双手,实在负担不起私立的学费。
而且他要出门赚钱,总得有人照顾我。
姐姐就这样把两笔账一起算在了我的身上。
从我有记忆起,她就鲜少对我笑过。
但面上再冷淡,嘴上再无情,她却将我照顾得极好。
我自小也极爱黏着她,知她是个嘴硬心软的。
虽每天得骂我好几回,可过年了还是会拿自己的零用钱给我买零嘴,我生日也总会为我下一碗长寿面。
她于我,是长姐,亦如母。
一直到我十岁那年,爸爸工地上有个工友出意外死了,留下一个九岁的独子。
爸爸领养了他,改名程肆。
我爸是独子,而他偏偏只生了女儿又死了老婆。
他不能让老程家的香火在他那里断了。
那时家里境况并不好,已经辍学十年的姐姐实在无法理解领养的这个行为。
她想买本书自学爸爸都说没钱,如今却能养得起一个饭量顶两个人的男孩?
为了不再做十年保姆,她最终决定离乡外出打工。
她离开那天,我甩着鼻涕哭着追了她三条小巷。
摔得满脸都是血和泥。
最后在公交站台,我为躲避一辆车而又摔了个狗啃泥,她才终于停住了脚步。
我看见她的眼中有水光闪过,却只是偏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眼。
「程宁宁,五年。」她说。
「让我安心出去闯五年。五年后的今天,我回来给你过生日。」
再之后,无论我如何哭着求她回头,她都再无停下脚步。
爸爸最后还是出了院,他是倔脾气,下了决定便没人能劝得住他。
正月初五的时候我回了家。
因为前一天正是亲戚到我家串门的日子。
乡下有个习俗,谁家生病出院了,其他几家总得出个代表到医院看看,出点钱意思意思。
我爸这次住市里医院,出院又急,很多亲戚还没来意思过。
但串门后钱就应当都给了。
到家的时候我爸正好坐在家门口抽烟,佝偻着背沐浴在太阳里,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小小一个。
地上都是瓜果壳,应当是昨天留下的,想来他和程肆两个男人也不会勤快打扫。
我看见他哆嗦着手又拿了一根短短的香烟,明灭的火光在开裂的指尖跳跃。
他身旁的纸盘里都是长短不一的香烟尾巴,应当是昨天亲戚们抽剩下的,他又捡回来了。
我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,一直到他发现了我。
「宁宁回来了。」他满是褶皱的脸上立马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,手脚有些忙乱地迎我进家。
人上了年纪容貌总是会变得慈眉善目一些,此时若有旁人看了,应当得泪岑岑为他的慈爱而感动一番。
「正好要喊阿肆下来吃饭了,就是没准备什么菜。」
他笑着递给我一个筷子,劝我快坐下吃饭。
我迟疑着伸了手,却在瞥见筷子上发青的霉斑后猛地缩回了手。
筷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「那十万嫁妆怎么样了?」我冷冷地开了口。
「快齐了,就差一点了。宁宁,就不能让亲家那边再降降吗?」
「他们家给了三十多万彩礼,只让我们出十万,这都凑不出来你让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?」
我冷哼一声:「要不算了,不嫁了。」
「宁宁别急,宁宁别急,爸爸再想想办法。」
「你的婚姻大事爸爸一定不会耽误的,你放心,爸爸就是去卖血也一定给你凑齐这笔嫁妆。」
「你最好是。」
「大姐?喂?大姐你还在吗?」程肆的声音忽然在楼梯口响起,我身子一僵,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僵硬着身子转过头,我看见程肆呆呆地举着手机挠着头。
一颗心也瞬间堕入深渊。
姐姐都听见了。
「阿肆,下来陪你姐姐吃饭,刚刚跟你大姐在打电话?」
「对呀,今天是大姐生日,我打给她祝她生日快乐来着。」
程肆蹦跳着下了楼,甜甜叫了我一声姐姐后就去给他爸倒酒了。
他性格乖巧又开朗,虽是养子,但家里人都很喜欢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