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嘭！”
一个人从高处坠落砸到我眼前，几乎就是一瞬间。
我看到她的手脚由于巨大的冲击力，被扭曲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。
鲜血从她脑袋下汨汨流出，砸在地上的半边头都凹了。
我这才看清她的脸，是小雅，我即将结婚的女朋友。
就这么，在我的面前，从医院顶楼，一跃而下。
恍惚间，周围人高呼着围了过来，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，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。
明明20分钟前，她还笑着对我说想吃街角的半熟芝士，
这是她被网暴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[秦方，以后我们做个电竞房，下了班就可以一起并排玩游戏了。]
[秦方，你别在意他们的话，日子是我们俩过的。]
[秦方...秦方...]
满脑子都是她在叫我的声音，温柔的，开朗的，气鼓鼓的，可爱的，调皮的...
我恍恍惚惚坐在抢救室外，呆滞地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。
三天前，是我和林小雅约好一起去买房的日子。
我们在二楼签约大厅，林小雅挽着我的胳膊，笑得一脸幸福。
我和她的积蓄，在毕业五年后，终于可以在这座城市买下一间小小的两居室，
尽管只有69平米，但我们都很知足。
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合同，小雅的下巴就搁在我肩头，开心地和销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趣：
[真羡慕你们啊，感情真好。]
[今天和你们签约也让我沾沾福气，母胎单身呐。]
销售小姐很健谈，哄得小雅笑弯了眼。
但就在下一秒，一群人冲进来。
一把掀翻合同，粗暴地把小雅从我身边扯开，我刚看清来人，就猝不及防挨了一拳。、
小雅惊呼：
[爸，妈？你们怎么来了？]
[你们干嘛，干嘛打秦方！快住手！]
销售小姐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，赶紧跑下去找保安。
小雅死死拦着还想动手的林父，她妈妈在一边，提高了嗓门怒骂：
[瘪犊子！38万彩礼都给不出来，还想娶我女儿！]
[臭农村的！现在还骗我女儿的钱买房！]
[丧良心的玩意儿，赶紧滚回你那乡下破瓦房种地去！]
[人模狗样的东西，花言巧语骗女人你倒是有一套，怎么没见你有几分挣钱的本事...]
随着她骂得越来越难听，越来越大声，其他人也渐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。
小雅又臊又急，涨红了脸，赶紧开口阻止：
[妈！你说什么呢！我和秦方从大学就在一起，到现在9年了！]
[我是自愿和他一起买房的，我们自己的小家自己建设，还有错了？]
[你别说那么难听，秦方工作很努力，在公司领导也很喜欢他，他是有能力的！]
一旁看戏的是小雅的姑姑和堂姐林语语母女俩，
她们走上前一人一边把小雅夹在中间，开始煽风点火：
[小雅，你还年轻，被这种穷屌丝的甜言蜜语骗了，姑姑是过来人，男人可不能嫁这种没出息的。]
小雅堂姐也帮腔，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得意，
[是啊，小雅，你虽然不能像我这样嫁豪门，也不能选这么个废物啊。]
说完把手里限量款的包包提得更高了些，拢了拢碎发，露出耳边的钻石耳钉。
我捏紧拳头擦了擦流出来的鼻血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，不理会这两个小丑，真诚地对小雅的父母说道：
[叔叔阿姨，现在虽然我没有很多钱，但我会对小雅好，也会努力工作让她过上好日子。]
[这些年我攒了20万，小雅也攒了10万，我们可以付首付买婚房。彩礼钱我也会存够慢慢给你们的。]
[我的工资今年就涨了2次，现在每个月到手已经1万5了，我还年轻，以后还会...]
我话还没说完，小雅妈妈一脸鄙夷不屑，将一口唾沫直接吐到我脸上，
[我呸，也就是小雅，贱骨头，肯听你画大饼。]
黏稠的口水糊满我的自尊，混着食物发酵的臭味，
可抬头看到小雅焦急的脸庞，我又默默低下头听着那些辱骂。
小雅跟着我已经够委屈了，我受些屈辱算什么。
可林语语母女俩还在一边煽风点火，让林母的怒火又转到了小雅身上，
她转头指着小雅开始骂，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源源不断地刺激着每个看客的神经。
[赔钱货]
[倒贴，下贱]
[贱骨头]
[想男人想疯了]
[不值钱的玩意儿]
我从未见哪个母亲用这样的词汇去辱骂自己的女儿，我忍不住上前想护着小雅，
却被她拉住，她含泪平静地告诉众人，
[爸，妈，我和秦方其实已经偷偷领证了。]
[我现在已经怀孕2个月了。]
[从大学你们就不支持...]
小雅哽咽着用力吸吸鼻子，抬头直直盯着她妈妈，质问：
[可是妈妈，我人生的哪件大事你支持了？]
小雅被勾起痛苦的记忆，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，泪眼朦胧地吼道：
[我的痛苦你看不见，我的幸福你看不惯！]
[我到底要怎么妥协，才能是你想要的女儿？]
林母露出心虚的表情，没有回答。
但林父听说小雅已经和我领证炸了，一脚踢在我肚子上，
将我踹翻在地，挥舞着拳头扬言要打死我。
毕竟是小雅的父母，我不能还手，小雅见状赶紧去拉，
林语语一家在一旁看似劝架，实则煽风点火。
一时间现场乱做一团。
[啊！]
小雅惊呼一声，我赶紧去拉，只来得及看到她惊慌的面容，指尖略过我的手，没能抓住。
混乱间，不知是谁推了小雅，她从旁边楼梯口滚落。
我冲过去的时候，小雅已经昏过去了。
身下温热的血液不断流出，白色裙摆翻过来盖住了她一半的脸，好事的看客纷纷举起手机，一边窃窃私语，一边拍个不停。
我赶紧脱下衬衣盖住小雅，嘶哑着声音怒吼叫他们别拍了。
可孩子还是没了，但是好在小雅没事。
命运没有就此放过我们，不知道是谁，把小雅母亲骂她倒贴赔钱货和她滚下楼梯的视频发到了网上。
网友纷纷指责小雅是活该。
[就是有她这种倒贴的女的，现在女权才得不到发展，恋爱脑去死吧！]
[我说媚男女别太离谱，孩子没了就是媚男的报应！]
[要我说，孩子就是怕沾上这种家庭才不来吧，好可怕，屌丝骗婚男爸爸，恋爱脑倒贴女妈妈，好可怕！]
她们甚至人肉出了小雅的手机号码，每天给她打骚扰电话，发各种短信辱骂她。
想到这里，看着抢救室亮着的红灯，我握紧了拳头。
小雅就是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下，情绪越来越差，直到今天......
那么高的楼，我的女孩，她一定很疼吧......
一刹那，那些丢失的、空白的情绪，像潮水一样袭来，将我淹没。
四肢百骸被痛苦填满，我抱头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我流着泪祈祷奇迹发生，哪怕小雅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，我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。
但奇迹是看不上我这种穷人的，只有噩运总对我们投下垂青的目光。
小雅死了。
死在我们就要有一个家的前夕。
一夜之间，丧妻丧子。
我把自己关在我们的出租屋里，从白天睡到黑夜，又从黑夜睡到白天。
我不敢醒来，我害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。
只要我睡着了，我就能告诉自己，都是梦。
也许下一次我醒来，小雅还在我身边。
我没有办法清醒地去承受失去她的痛。
直到我妈看不下去，来我家告诉我，
[害死小雅，你爸也有份。]
[是你爸告诉了小雅父母，你们拿出积蓄要去买房的事。]
[时间，地点，他事无巨细都说了。]
我愕然，红着眼问母亲为什么？
[因为...]
[你不是你爸亲生的孩子，你也知道他从小对你就非打即骂。]
[我嫁给你爸前就怀孕了，他是知道的，可咱们村里就他娶不上媳妇...]
[他说...一个野种，凭什么...]
原来如此，
原来如此，
我仰头流下狼狈的泪水，小雅死后，我恨过很多人。
恨网友，恨她父母，恨自己。
现在连我以为的至亲都恨不得我永远生活在烂泥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