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稷十七年,我嫁给了南泽。
哪曾想他将我从红轿中生生拽出,红盖头落在一旁。
「自己跪着走进去。」
和亲之女,地位卑贱,命如草芥,在外要学会低头。
这是临行前嬷嬷对我说的话。
我要活着。
岐国内城大门被攻陷的那天,我第一次被受邀家宴。
父皇子嗣众多,我母妃地位低下又早逝,我自小便由宫人带大,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。
兴许是我今日打扮得大方美丽,父皇说,要把我许给景国最有权势的男人。
我知道,在这里我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,我浅浅笑着,应允下来。
没过几日,寒霜骤降,整个景国都是银装素裹的寒冷景象,我那一袭耀眼的红衣尤为独特。
父皇眼里冷漠且严肃,他唤下人替我取来袄子,「此后,景国才是你的家,莫要再娇气不懂事了!」
我被豢养于深宫,第一次见天日,便是远赴万里作他人之妻。
除了养我长大的嬷嬷,宫内无人真心待我,我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,生怕得罪哪位贵人。
我何时娇气?凭什么娇气?
顺稷十七年,我嫁给了南泽。
迎着风雪走了两天,终于到了景国。
传说中寸土寸金的景国,最有权势的男人就站在我的对面。
到了大殿门口,他掀开我的轿帘,朝我伸出了手。
我透过盖头缝隙浅浅看了他一眼。
他与我一样穿着耀眼的红衣,脸上如深潭般平静,眉间是舒展不开的烦躁。
第一眼,我就觉得他不会喜欢我。
因为他的眼里和父皇一样,都有一种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漠然。
我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掌,掌心温热,竟还有些老茧。
哪曾想他猛地一拽,将我从红轿中生生拽到了雪里,红盖头落在一旁。
「自己跪着走进去。」
说完便拂袖大步走回屋里去。
我来不及擦掉脸上的雪,一个年长的女人便站在我面前,「随我来吧!」
和亲之女,地位卑贱,命如草芥,在外要学会低头。
这是带我长大的嬷嬷临行时对我的叮嘱。
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,我脸上浮现出以往般温和的笑容。
原来柔软的雪也如此坚硬。
跪着走到新房时,膝盖虽然磨出了血,但冻僵了暂时感觉不到痛。
红烛暖帐,熏香袅袅,还有两个丫鬟伺候我沐浴更衣。
「姑娘,你今年多大了?」
「十六。」我答道。
丫鬟脸上染上不安的阴霾,低声感叹道:「这次年纪是最小的……」
连着几天寒冷,被这暖气一染,倦意瞬间上涌,我也不记得我几时睡去的。
我的夫君,名唤南泽,是景国的太子。
他把我关在那一隅庭院,和我的父皇一样,不准我踏出半步。
我倒不希望见到他,他不待见我,若是见面又惹怒了他,我得不偿失。
相比于争宠,我更想踏出高院,要饭也罢,许我自由便可。
今日是岁旦,我院里就只有一棵干枯积雪的老树,和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。
夜里黑夜绽放五颜六色的烟花,我坐在屋檐下看了许久。
我萌生了想要越过高墙,飞奔向外的想法。
我从未尝试过,万一成功了呢?
想到这,我偷看了一眼丫鬟还在休息,我爬上那枯瘦的树枝,想越过高墙。
我动作的声音被烟花绽放声掩盖过去,我成功爬过高墙,就差跳下去了。
「你在干什么?」
我被突然响起的男声惊吓一颤,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,落地埋在了积雪里。
抬头看去,就看到了南泽那张冷冰冰的脸。
我慌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雪:「里头闷,我想出来走走。」
南泽不再多说,把一个小巧的红色盒子递给我,「盼儿给你的岁礼,她想见你。」
只要不是再罚我就好。
那间屋子叫暖香阁,一间待客厢房就抵我一整个屋子大。
软榻之上,是一个面色苍白,身形消瘦的女人。
「你就是宋春归?」
我点点头。
她让我坐到她身边,我照做。
「我叫洛盼,是太子殿下的……心上人。」她说这话时还往南泽的方向望去。
我没有作答,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。
「我身患痢疾,命不久矣,我只希望我死后,能有个知心人陪在他身边。」
洛盼眼眶泛红,声音颤抖地说道。
「我……我会永远陪着他的。」我连连保证。
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?
洛盼眼里都是戏谑的笑意,「没人比我更懂他,我要是你该多好啊!」
说完便声泪俱下,下人喂药安抚后才睡去。
走出暖香阁时,南泽叫住了我。
「你以后就留在暖香阁照顾盼儿,她走后,我就放你走!」
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,追问道:「此话当真?」
南泽连连点头答应,我才安下心来。
我搬到了暖香阁,便是我噩梦的开始。
大事小事,但凡洛盼不顺心,便由着下人对我拳打脚踢。
但想着只要她一死,我就可以离开,我就咬着牙坚持下来,每当她夜里咳嗽加剧吐血时,我不由得激动,盼望着她早点断气。
可每次她都能活过来,醒来就开始罚我。
其他丫鬟说,前几个嫁过来的公主,都是被她折磨到死的。
偏偏太子盛宠,奈何不了她。
洛盼不知怎的,忽然要教我烹茶。
只要不打我,做什么都行。
我常年居于深宫,没见过什么世面,唯学得一手烹茶、女工、琴棋书画的事。
「还真是尊贵的公主啊!哪个都精巧得很。」
我以为是夸我,便应承下来。
没想到洛盼一杯热茶泼到了我身上,我惊叫着拉开身上拍打着热茶落下的地方。
「不要脸的东西,分不清好赖话!秋元,好好教教她!」
秋元是洛盼的贴身丫鬟,平日责罚都是她负责。
我被掌嘴,不记得打了几下,只记得满嘴都是血腥味,双颊麻木肿胀,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柴房。
不行。
长此以往,等不到洛盼死,我就先死了。
我要活着,能救我的,只有他——
南泽。
我那形同虚设的夫君。
我几乎被半埋在雪里,爬到了南泽大殿门口。
他的侍卫发现了我,将我带了进去。
南泽看到了脸肿如猪头的我,彼时他在烛光下翻阅着书籍,眼中都是漠然。
「是你?还活着呢。」
我虚弱地跪在地上,不停地磕头。
「殿下垂怜一下春归吧,春归若是继续留在洛姑娘身边,怕是福薄命浅。」
南泽对洛盼,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。
南泽轻蔑地笑了几声:「求我垂怜?你倒是第一个。」
他似乎来了兴趣,用手撑着头打量着我,「也不是不行,你在殿外跪一夜,能活着我就把你从暖香阁调出来。」
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,连滚带爬地到了殿外跪着。
岁暮天寒,温度骤降,天边逐渐泛白,我还活着。
「够倔的,这还不死?」
是南泽,我艰难地爬到他脚边,却被他猛地踹开。
「去通知暖香阁的管事,把他们的人看好,别大晚上乱跑。」
我的心跌入冰窟,最后一丝希望泯灭。
南泽和我的视线片刻交汇,我急忙拽住他的裙摆:「殿下,可否先……赏口饭吃?」
洛盼病入膏肓,整个人已经无法正常走路。
得知我去找太子,她气得直吐血。
我被罚粗使房洗衣裳,在那里被打是常事。
我乖巧温顺地讨好每一个人,出了粗使房后,我主动担起了给洛盼煎药的事。
送药到她的寝宫时,里面弥漫着腻人的香味,让人头晕眼花。
她如同白骨般躺在床上,脸皮瘦得都贴到了骨头上。
「是你?」
我刚刚走近,她又让我跪下,我照做。
「你活得可真好啊,还能四处走动,我只能躺在床上无脸再见人,殿下是不是答应你,等我死了,就放你走?」
她时日无多,我不再隐瞒。
听完后,洛盼笑了起来,「好啊,马上你就能如愿了,你又何必假惺惺喂我喝药?」
平日都是她的贴身丫鬟秋元喂她。
「药里有毒,你活着累,不如早些走吧。」
汁水汤药,洛盼喝着都费劲,她突出的眼睛一直死死瞪着我,我不敢看,只能低头喂药。
忽然,洛盼嘴里流出红血,落在了喝药的药勺里。
我面色寂静,毫无波澜地继续喂药。
她依旧瞪着我,任凭嘴里不断涌上血。
「我恨殿下身边所有女人,我死也不想看到你们和殿下长相厮守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