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，一家人吃团圆饭。
我刚刚从工地上视察完赶过来，刚推开门，奶奶就嫌弃地看了我一眼：“你是刚从工地上搬砖回来吗，衣服那么脏就敢出来见人，你妈是怎么教你的。”
大伯乘胜追击，掏出手机付款码：“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好，没钱买新衣服啊，大伯转给你，像你这样的……两百，够了吧。”
堂姐坐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，手里的奔驰钥匙转来转去，傲慢地说：“还没找到工作呢？告诉你，我可是刚进了一家大公司，月薪一万五呢。”
我一听公司名，乐了。
这不是我自己的公司吗？
大年三十晚上，一家人出来吃年夜饭。
我刚一推开包厢的门，就听见大伯母又在对我妈大放厥词：“真真他爸没得早，全靠你一个人把真真拉扯大，还让她上大学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，听我的让她早点嫁人吧，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人就挺好，就是腿有点毛病，不过人家彩礼能给到十万呢。”
奶奶一共生了3个儿子，我爸最小，在工地干活儿，因为意外事故去世。
我妈一手把我拉扯大，但条件也是三兄弟之中最差的。
每年除夕夜，拿我们家开涮，看我们家的笑话已经成了团圆饭的保留节目。
今年也不例外。
我一听大伯母的话就忍不住笑出声，好家伙，这是在劝我妈卖女儿啊？
故意加重了推门的力度，大踏步地走进包厢，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，堂姐杨絮和大伯立刻兴奋地抬起头在我身上扫视，看见我穿了件工装外套，上面还沾着泥土，马上展开了攻击：
“哟，杨真真，你是刚从工地上搬砖回来吗，怎么衣服这么脏兮兮的啊。”
杨絮的声音响亮，还故意撩了一下刚烫的大波浪卷，顺便露出新做的新年氛围美甲。
“我记得你这几年不是一直在外地吗？怎么打拼了这么久，还没找到个好工作啊，将来你拿什么养活你跟你妈啊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说着，一扯大伯的袖子，父女俩笑作一团，尖锐的笑声在安静的包厢里听起来格外刺耳。
“不是我说，真真啊，你也太不讲究了，知道你们家穷，可这毕竟是年夜饭啊，总要穿得整齐一点吧。”
大伯默契地接话，拿出手机，鼻头冲天地看我，像在施舍一个乞丐。
“没钱买新衣服，跟大伯说啊，像你这样的……两百块应该够了吧，来，微信二维码给我。”
伯母抓住这个机会，忙在一边帮腔，继续给我妈洗脑：“你看，以前我就跟你说女孩儿上大学没啥用，真真又不是那种聪明小孩儿，弟妹听我一句劝，现在让她嫁出去还来得及，不然耽误成了老姑娘，可就没人出这个好价咯。”
妈妈没有说话，紧咬着嘴唇，脸张得通红。
大伯和堂姐的笑声还在持续。
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，不慌不忙地走上去，瞥了一眼大伯手机上的二维码，笑道：
“谢谢大伯费心，真有这个闲钱，不如留着给自己，省得下次又被骗了，还得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讨债。”
话音一落，大伯和堂姐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我又接着望向大伯母。
“大伯母还有这个闲心管我的婚事，看来自己家里的事还能忙得过来。”
视线一转，落在杨絮身上，连同母女俩一起阴阳怪气。
“堂姐不是也还没出嫁吗，对方条件这么好，不如先说给堂姐吧，而且，你不是说他们能给十万彩礼吗？”
故意扯着嗓子，提亮音色，说得整个包厢里的人都听得见。
“那大伯之前偷着玩儿牌，欠了人家十万块钱，不就有着落了？”
杀人要诛心，怼人就要戳人肺管子。
果然，我这句话一说完，大伯母和杨絮的脸色立马就变了。
大伯年前想捞点块钱，结果被人连本带利讹了二十万，家里花光了存款勉强还了十万，还有十万至今没着落，讨债的人现在还经常去踹大伯家的门，搞得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家欠钱不还，这对好面子的伯母来说是致命打击，所以她最忌讳别人提这事。
刚刚我一听见伯母提十万彩礼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，她的好女儿不嫁瘸子，就想让我嫁，事后再想办法把钱捞过来，反正奶奶总是向着他们一家，没人会为我和我妈说话。
我爸出事，工地赔了四十万赔款，他们就是这么顺走的。
大伯的丑事被戳穿，一张脸涨得通红，杨絮蹭一下站起来要和我理论，被我毫不畏惧的对视给吓了回去，又心虚又不甘，在一旁支支吾吾。
二伯上来打圆场：“真真，你大伯他也是一时糊涂，他也不想的啊，你再怎么说也是晚辈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和长辈斗嘴，不成体统嘛。”
每次一家人团聚都是这么个流程，大伯一家咄咄逼人，二伯一家表面上持中不言，可但凡我有一点想反抗的苗头，二伯就会立刻上来当和事佬，明里暗里指责我不懂事。
这家人的丑恶嘴脸我早已识破，转过头望着二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，语速不紧不慢：“我劝二伯你还是管好自己家吧，你这么为大伯着想，就怕他不领你这个情。”
意有所指地往二伯家的大女儿杨柳那边扬了扬下巴。
“回头他再一时糊涂欠一笔钱，伯母就该给小柳姐也说一桩十万彩礼的亲事了。”
“你……你这孩子怎么……”二伯被我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。
大伯的脸这时早就涨成了猪肝色，三家人互相僵持不下，这时，奶奶终于拍了拍桌子，厉声呵止了这场闹剧：
“行了，都坐下。”
大伯和二伯都听话地坐好，但都抬起头一脸傲慢地看着我，活像两只有自己老妈撑腰的小鸡仔。
奶奶在主位上正襟危坐，颇有封建大家长那股味儿。
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就有点蛮不讲理，瞪了我一眼：“怎么跟你大伯说话的，还是大学生呢，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？没规没矩的东西。”
我没理她，扶着我妈落座。
奶奶又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，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。
“还有，以后换身干净衣服再出门，这么脏兮兮的就敢出来见人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在工地上搬砖回来的，给杨家丢脸……”
奶奶一向偏心大伯，二伯也是，刚刚我和妈妈被大伯一家齐声羞辱的时候，不见他们出来说句公道话，轮到大伯被怼得说不出话了，他们就又都一个一个站出来，一副兄友弟恭，母慈子孝的样子。
该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，天下乌鸦一般黑吗？
我摇了摇头，啧啧称奇。
至于我的衣服……
我倒确实是刚从工地上回来。
不过，不是去搬砖的。
听了奶奶的话，杨絮总算又抓到话柄，急忙出声反击：“奶奶，你看她穿的那个寒酸样，她肯定还没找到工作，没开始拿工资呢。”
“就是，哪像我们真真这么有本事，就今年一年，工作和个人问题就都解决了。”大伯又趾高气昂起来，杨絮立刻凑到奶奶旁边，亲昵地挽着奶奶的胳膊：“奶奶我跟你说，我现在在宏达广场上班了，现在全国正火的连锁商场，我们今天吃年夜饭这家酒楼，也是我们老板名下的。”
故意瞪了我一眼，大声说：“我一个月的工资能拿一万五呢。”
奶奶被哄得合不拢嘴，慈爱地摸摸杨絮的头发：“我们小絮真厉害！”
又望向我，声音立刻冷下去，呵斥道：“看什么看，多跟你大姐学着点，你要有她一半机灵，至于现在还找不到工作吗？”
我没有回答，只是回想杨絮刚才的话忽然有点可笑，忍不住又向杨絮确认了一次：“你刚说，你是在宏达广场上班是吧？”
“是啊，怎么样？”
我摇摇头，露出怀疑的神情：“可是我记得，宏达广场一月工资能开到一万以上的职位，应该都要求研究生文凭吧……”
语气加重，扫了杨絮一眼。
“你一个三流学校毕业的专科生，是怎么能混进去的啊？”
杨絮没料到我会这么问，脸涨得通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