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出门给我买最爱吃的糖炒栗子，却再也没有回来。
妈妈说如果不是因为我，爸爸就不会死。
她打我、骂我，说我是个索命鬼，恨不得我死。
后来我死了，妈妈却抱着我的照片说她错了。
“你知道吗？是你害死了你爸爸。”
这是爸爸死后，妈妈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。
每当这个时候，妈妈总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眼神陌生到让我害怕。
这次是因为我太想爸爸了，抱着爸爸的衣服缩在沙发上，一不小心就睡着了。
“你没有资格碰他的衣服。”
妈妈一把抢过衣服，捧在手里怔怔地看着，瞬间红了眼眶。
她一点一点瘫坐在地上，把脸埋进衣服里，无声地抽泣。
“为什么？”妈妈声音闷闷的。她突然抬起头，表情狰狞起来。
“为什么？为什么要来害我们？”
“是你害死了他，你为什么要害死他？”
她歇斯底里，双手狠狠打在我身上。
我捂着脸摔倒在地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……
妈妈说得对，我害死了我的爸爸。
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，我不敢哭，也没有资格哭。
我也想问自己，为什么？为什么吵着闹着要吃糖炒栗子？明明外面雪下得那么大，明明外面的路那么滑，明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永远幸福下去的。
却因为我的任性，这份幸福永远终止了。
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爸爸，爸爸眉眼弯弯，笑着说要去给我买我最爱吃的糖炒栗子。
我死死拉住爸爸的手，求让他不要去。
可任凭我怎么哭求，都没用。
爸爸好像变了一个人，他转身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。然后，一点一点，掰开我的手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一次又一次。
黑夜像嗜血的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，瞬间将爸爸吞了进去。
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。
一遍遍问自己，为什么要害死爸爸？为什么……
我不吃糖炒栗子，求你，把爸爸还给我。
“爸爸……”
“安安，安安……”
有人拉着我的手，在喊我的名字。
是爸爸吗？还是妈妈？
在那一声声呼唤中，我睁开了眼睛。
不是爸爸，也不是妈妈，是姑姑。
姑姑慌乱的神情在看到我醒来后慢慢平复下来
“爸爸呢？”我下意识脱口而出，期待那真的是一场梦，期待能从姑姑嘴里听到一如既往的戏谑。
“安安呀，就喜欢黏着爸爸。”
但没有。
姑姑把头扭到一边，极力压抑着什么，身体微微有些颤抖，许久才转过头来，眼眶通红。
“安安乖，你还有妈妈，姑姑，还有很多很多爱你的人。”
“那妈妈呢？”
姑姑抿了抿唇：“妈妈她很忙，等忙完了就会来看你。”
她说，妈妈还是爱我的。
“别怪你妈妈，她……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打击才说的那些话。她只是在发泄情绪，她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口子，不然，她会受不了的。”
我当然知道。我又怎么会怪妈妈呢，我是在恨我自己，我不仅害了爸爸，我还害了妈妈。
我害得妈妈失去了丈夫。
姑姑说那天我在地板上躺了一夜，她来的时候我烧得在说胡话。
妈妈没在家，是姑姑送我来的医院。
隔壁床的小孩依偎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，而我一点也不羡慕，因为我长大了，要做个懂事的孩子。
懂事的孩子就不能让爸爸妈妈操心。
我笑着说自己已经没问题，央求姑姑给我办出院手续，我要快快回到妈妈身边，代替爸爸照顾妈妈。
姑姑送我回来的时候，敲了许久的门才开，我还来不及展开笑容，就看到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。
刚刚上扬的嘴角一点点落下来。
回到房间，我抱着娃娃趴在床上，静静听着姑姑和妈妈的谈话声。
“嫂子，我知道你很难过，但哥的事怎么能怪安安？她还那么小，你不能这么对她。”
妈妈似乎是在压抑着抽泣。
“如果不是因为她，凤鸣怎么会……”
“都是我和凤鸣从小惯的，她才那么任性胡闹，那天我就应该阻止的。现在我一看到她，就会忍不住想，是她害了凤鸣。”
“嫂子。”姑姑的声音透着无奈。
“安安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敏感的时候，我能感觉到安安她……在故作坚强，你已经失去了丈夫，难道还要失去女儿吗？”
姑姑的话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，至少，妈妈不会再用陌生的眼神看我，
有时候还会看着我发呆，我知道，她是在透过我看爸爸。
小时候就经常有人说我长得像爸爸，尤其是眉眼和鼻子。只要是认识爸爸的人，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我是爸爸的女儿。
从前我很骄傲，我是爸爸的女儿，这样就算丢了也能被找到。
现在，看着妈妈痛苦的眼神，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。
我不想让妈妈痛苦，我想让她开心。
那天，我早早起床，学着爸爸的样子煮好粥买好菜，等着妈妈。
妈妈看我这么懂事，会不会开心一点点。
但我永远记得，我笑着向妈妈问早安的时候，她看向我的眼神，像仇人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
“我问你笑什么？你爸爸死了你就这么开心吗？是不是等我也死了你就要放烟花庆祝？”
那一刻，妈妈彻底爆发了。
“你就是个索命鬼！”
碗筷摔在地上，滚烫的粥溅在我的身上，甚至有碎瓷片划伤了脚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。
真的，一点感觉都没有。
我应该明白的，我失去爸爸的那天，也失去了妈妈。
妈妈把我推到屋外，重重关上门。
她说让我滚。
邻居阿姨见我零下几度的天气还穿着单薄的衣裳，拖鞋里面的脚没有穿袜子，她顿了顿，终于还是敲响了我家的门。
“小孟，你这是干什么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，干嘛要为难一个孩子？”
妈妈居高临下看着我。
“段安安，出息了啊，学会找帮手。”
她又看向邻居阿姨，嘲讽道：“我们家的事，轮不到外人操心。”
邻居阿姨满脸通红，半晌才道：“我没有要多管闲事，只是看不过眼。我们都知道小段的死让你伤心难过，可芝芝这孩子心里也不好受，你不能把罪责全怪在她身上，她也没了爸爸呀。”
阿姨说的话不知道哪一句点了火，妈妈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。
“你们知道什么？都让我不要怪她，那我应该怪谁？怪我自己命苦吗？怪段凤鸣死了活该吗？还是怪我生了一个索命鬼活该被索命？”
“站着说话不腰疼，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感觉不到痛，风凉话谁不会说，希望你们遇到这样的事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。”
妈妈发泄完又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门。
留下如坠冰窖的我，和一脸黑气的阿姨。
“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。”
她转身进屋，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又停住，讪讪道：“安安，要不先来我家待一会儿。你妈可能就是气的，等她气消了就会来找你。”
我摇摇头：“对不起阿姨，妈妈她不是有心的。”
阿姨叹了一口气。
“唉，孩子都比大人懂事。”
妈妈说得对，我不该笑的，妈妈惩罚我是应该的，我怎么能笑得出来呢。
可是好冷啊，我好像生病了。头昏昏的，还老想咳。
白天还好，夜里咳嗽更严重，有时候睡着了都能把自己咳醒了。
妈妈被我吵醒了，她冲进我的房间，呵斥道。
“一天到晚咳咳咳，就不会忍着？吵到别人了知不知道？”
我吓得赶紧闭了嘴，黑夜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。
我很想说，妈妈，我忍不住。
但我没说，我不想让妈妈更心烦，我要做个懂事体贴的孩子。
再不是从前任性骄纵的段安安了。
如果我变得乖巧听话，妈妈是不是就会像从前那样爱我？
后来，我终于学会把碗洗得干干净净，把桌子擦得一尘不染，把地拖得像镜子一样光滑。
我期待妈妈能有一个满意的笑容。
可是没有，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掉头走了。
虽然心里有些失落，但一定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。
我忍了忍喉咙里的痒意。
自从被妈妈呵斥后，我已经很能控制了，只在没人的时候，才放纵自己拼命地去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