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死后，妈妈拿到了大笔赔偿金。
可她不知道花在了哪儿，没给我买衣服，甚至借了高利贷，连买菜五毛钱都要讨价还价。
她对我并不好，不准我交朋友，晚上把我锁在家里，从来不对我笑。
后来，我死了。
我死了，灵魂飘荡在半空中。
嫌弃地看着自己被打捞上来的半裸尸体，那肿胀发白的样子真丑。
我待不下去了，这里可真冷。
像是得到了指引般，我的魂魄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飘去。
还是熟悉的村落，刚进村，就看到了妈妈。
她看上去比同年龄的女性要老很多，面颊上布满干纹，鬓角也有些发白。
妈妈这两年瘦削了不少，脸上经常是鼻青脸肿的，也不知道哪弄的。
这会儿她正与村里卖菜的大婶讨价还价。
“你这菜也不新鲜，我看也没人要了，干脆两块钱全给我得了！”
妈妈蹙着眉，一副嫌弃施舍的表情，手上却紧抓着那把青菜不放。
“那不成，都给你我可亏死了！”大婶急眼了。
“怎么不行了，要么你给我便宜五毛，我多买点。”
……
她总能干出些让我不喜的事儿！
几块钱的菜有什么好争的。
瞧瞧，争不赢还要骂上几句。
毕竟她是个文盲，嘴巴上总是不饶人，能将人气个半死。
每次她争赢了，都能高兴一整天。
她还经常去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，遭人白眼却不自知。
所以妈妈总是不招村里人待见，村里人都说我妈斤斤计较，不好相与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
我仔细地回想，哦对！
自从我爸去世以后，我妈就像变了个人。
变得凶神恶煞，满嘴脏话，谁都不能触了她霉头。
大家都说我爸是被妈妈克死的，连外婆都这么说。
所以，我不喜欢我妈，她害我失去了爸爸。
因为她，小时候我常遭受到村里小孩的嘲笑。
别人都说我是个没爹的孩子，还有个害死爹的寡妇娘。
我很难过，哭着跑回家。
我妈见了，冷着脸把我说了一顿：“人家说你，你不知道回嘴吗？成天就知道哭！”
然后立马像斗鸡似的，扛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冲到人家家里，破口大骂。
骂的很难听，声音大到半个村子都能听到。
然后我就被孤立了，没有小孩愿意跟我玩。
我讨厌妈妈，她不仅让我失去了爸爸，也失去了玩伴。
她的臭毛病很多，还总是到处吵架，让我心烦无比，也让我有些怕她。
次数多了，我也习惯了。
妈妈总是很严肃，即便是我生病了，她也不愿意惯着我。
她将我的手握在手心，虽然很暖和，可那粗粝的质感让我瑟缩。
她嗤笑地看着我：“没用的家伙，生个病有什么好怕的，又死不了。”
那一刻，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小孩。
没了爹，还没娘疼，好在我因此学会了独立。
后来，我上学了。
每次开家长会，我妈总会积极参加，然后给我丢脸。
别人的妈妈不说光鲜亮丽的，起码着装整洁。
可我妈，总是风尘仆仆、很狼狈，从来不打理一下自己。
后来再开家长会时，我就不告诉她了。
老师问起我时，我都说她忙，可我妈不知道为啥，每次都会踩点出现！
还要当个显眼包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，穿着一身沾土的衣服，站在门口朝着我招手，让我尴尬。
当时的我，根本不会想我妈去做了什么，为什么总是一身脏。
年幼的我只是不能理解。
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妈妈？
还总干些让我丢脸的事儿。
也许她心里根本没我吧，所以行事毫无顾忌。
我总羡慕别人的妈妈，能给予子女体面。
而我，什么都没有。
有的只有牢笼……
妈妈还有着很强的控制欲，连我交的朋友她都要干涉。
但凡有玩得好的同学，她都要我带回家给她瞧瞧。
然后瞧完，她就扁着嘴不满意。
她总说我交的都是坏朋友，得绝交。
我嗤之以鼻，一个没上过学的人，知道什么叫好朋友么？！
晚上我想出门玩，也被她严厉拒绝，她直接把我锁在家里。
然后自己拎着包急匆匆出门，她从不向我解释自己去干嘛，我也不好奇。
透过窗口，我默默羡慕着夜里出来玩的孩子。
这种幸福她们有，我没有。
上高中后，我的五官长开了，走在路上大家都夸我漂亮，这让我暗自高兴。
逐渐的，也爱打扮了。
我缠着妈妈给我买漂亮衣服，可她买的总是极为朴素的着装。
很土，也让我反感。
可她不觉得，她总是固执地认为这样的衣服适合我。
她还非要给我洗脑要好好学习。
“你在读书，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，现在坏人很多的，你的重心应该放到学习上。”
别的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而我只敢穿着校服。
因为我怕被人嘲笑妈妈买的衣服丑。
这青春期的自尊心。
因为妈妈，我的自卑心理很早就开始萌发了。
我知道家里不富裕，但一般总是有的吧。
妈妈可能也想让我像她一样，被人瞧不起吧。
毕竟她到哪都被嫌弃，可我不想。
每当我跟妈妈上街，我从不与她走太近，因为我怕被人发现她是我妈。
有时候，妈妈想挽我的手，总被我皱眉推开。
妈妈的存在就像一块大石总压着我。
我只想快点长大，然后远走高飞，离她远远的。
上学期间，我因为成绩好长的好，受到老师们的欣赏。
却因为不爱跟同学交流，我又被孤立了。
可妈妈什么都不知道。
她每天早出晚归，应当是赚钱吧，虽然我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。
如果了解了，我也不至于……
妈妈凶名在外，虽然没有打过我，但对我也不温柔，她很少对我笑。
她总是非常严厉地告诉我，必须要考上重点大学！
或许我优异的成绩，就是她炫耀的筹码。
她真自私！
我的生活里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。
妈妈控制着我，我就像她圈养的乳雁，无法展翅。
虽然她也如愿了，高考我也真的考了全省前十名，取得了高分。
但是我并没有多高兴。
可我妈应当是激动极了的。
瞧瞧，她这会儿买完菜，又开始得意地跟村里人炫耀我考了高分呢。
“我女儿，可是未来要飞出咱们村的金凤凰，哈哈哈。”
那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。
看来是已经接到班主任电话了。
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。
难道考个重点大学，就这么值得开心吗？
后来，我才知道。
原来真的是妈妈的毕生所愿。
我的灵魂像是绑在妈妈的身上似的，她到哪我就飘到哪。
这会儿已经回到家了。
家里一切未变，满满的烟火气。
妈妈暗黄的脸上满是喜悦，兴致冲冲地做了饭。
还是一如既往的米饭配小青菜和炒五花肉。
我吃的已经腻味的想吐了，可她总要做，不厌其烦地做。
接着她又从屋里拿出一个袋子，里面似乎是个盒子，她将袋子端正地摆放在桌子上。
是什么？是给我的吗？
我有些好奇。
妈妈看了墙上挂钟的时间，伫立在门口等我。
等了好久好久，直到日落西山。
她捶着发酸的腰，嘴里开始犯嘀咕：“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，菜都凉了。”
哦，也对，她不知道我死了。
她再也看不到我了，我终于解脱了。
又过了一会儿，妈妈面上开始露出焦急神色了。
像热锅上的蚂蚁，在门口来回踱步。
然后她蓦然带上房门，冲了出去。
我的灵魂随着妈妈的身影在半空中飞驰。
天气越来越冷了，空气里裹挟着刺骨的寒。
妈妈像感受不到似的，极速穿梭在村子里大叫我的名字。
有些邻居听到声音探出头，看到是我妈又带上了门。
也是，毕竟我妈不讨喜，又怎会帮她找我呢。
整个村子里飘荡着妈妈的叫喊声，那声音里充斥着担忧和焦虑。
我拼命冲她招手，我在这里，在这里！
可她听不到也看不到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出来村子，往学校的方向跑去。
她的身影在路灯的照映下拉的老长。
原来妈妈这么矮小，这么多年她像个“母夜叉”似的，总让我有种她很高大的错觉。
妈妈从学校一路找到公交站，都没有看到我的踪影。
她更急了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。
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这样慌张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