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很穷，穷得三天吃不上一顿饱饭。
可我见到齐宗恪的时候，发现他更穷。
他看到我，把他的破碗藏在身后，生怕别人夺去。
四岁的他，浑身脏兮兮，碗里是一只被咬过两口的死老鼠。
我就这么成了他的半个乳娘，带着他在换皇帝如换衣服的宫中生活。
……
掖廷宫跪了满地的宫女，有主子在，寒风中大家都不敢像往日那样瑟缩。
“谁曾经照顾过小孩子啊？”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。
几个老嬷嬷略微抬头，说照顾过家中的幼儿。
太监和主子看一眼，似乎不满意，继续问：
“还有谁？”
我犹豫了很久，不敢抬头，恭顺地说道：
“奴婢家中有两个弟弟，两个妹妹，奴婢照顾过弟弟妹妹。”
两道探究地目光落在我光裸的后脖颈上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
迎着寒风，我抬起头看清了前面的人。
一个年轻的娘娘，看起来只比我大四五岁，稚气未脱，穿着厚重却不华丽的宫装。
她看了一会，轻轻地点点头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万玉娘。”
太监挥挥手，满地的宫人散去，只剩我们三个。
“从今日起，你照顾八皇子的饮食起居，把小主子照顾好，将来的富贵少不了你。”
原来是照顾八皇子齐宗恪，那这个年轻的娘娘，便是许贵人了。
听说，许家算是出身名门，但是如今兵荒马乱，三天两头换皇帝，这名门的许贵人，也处于被圈禁的状态，连母子都只能分离。
我明白，说是富贵，其实在这个混乱的后宫，能衣食无忧便是上等人了。
但是我没得选择，我家穷得三天吃不起一顿饱饭，我娘将我卖进宫，我成了宫女，由主子调配。
太监将我领到一个门庭冷落的宫门口便走了。
我抬头看到门顶三个字“兴平宫”。
这就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了。
我走进落魄的宫里，到处杂草丛生，像是许久没住人。
我找了很久，终于在一个破落的厢房里找到了齐宗恪。
厢房里破破烂烂，屋子里一股霉味，屋顶透着光。
他见到我，惊弓之鸟般迅速跑到柱子后面藏起来，怀里紧紧护着一个缺口的破碗。
我定睛一看，碗里是一只被咬过两口的死老鼠，他的嘴巴上还沾着点老鼠皮毛。
我想起我的弟弟妹妹们，心里有点涩涩的。
他只有五岁，浑身脏兮兮，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我：
“你是谁？”
我跪伏在地：
“奴婢万玉娘。”
那一年，我十四岁，就这样成了他的贴身宫女。
我家很穷，可是八皇子齐宗恪更穷。
宫里一无所有，只有蛇鼠虫蚁，不知道他一个四岁的小孩在这里怎么生活了一个月。
他的母妃被圈禁，乳娘偷跑出了宫，是她母妃求了当今圣上，才有半个时辰挑了我来照顾他。
我花了几天把宫里清除干净，拔掉杂草，赶走老鼠，找到个不漏雨的屋子住进去。
齐宗恪一开始对我很惊惧，总是警惕地看着我。我看他，像我的弟弟，可怜又可爱，我摸摸他的头，蹲在他面前，拉着他的手：
“八皇子，以后由奴婢照顾您了。”
他一双黑眼珠子盯着我看了半天，又别过头，甩开我的手，跑开了。
他依然藏在柱子后面，看我忙前忙后，我从太监那里领回我们的饭，招招手叫他吃饭。
饭菜总是不新鲜，也不够吃，我把看起来好点的饭菜拨给他。在家的时候，娘总是对我说“弟弟小，要把好吃的留给弟弟。”
来了宫里，齐宗恪也比我小，我要留给他吃。我总是吃不饱，吃饭半饱就要停下来，等他吃完，要是再有剩下的我才吃。
熬过了半个冬天，齐宗恪终于和我熟悉了。
他会跟着我干活，我有时候还会叫他帮忙递下东西提下东西。我知道他是主子，我是奴婢，但是兴平宫里只有我们两个，讲究太多，也没有必要。
他似乎对能帮到我很高兴，开始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。
“玉娘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“玉娘，我帮你拿。”
……
晚上睡觉的时候，我会给他讲民间的故事，水鬼吃小孩，龙王水淹村庄，元宵节的灯会等。
“玉娘，外面好热闹啊！”
来年春天，万物发芽了。
他开始亲近我，我成了他唯一的依靠。
宫里很多桑葚树，过完冬天光秃秃的日子，也开始吐嫩枝。
我的家乡很多人养蚕，结茧了，可以抽丝织布，卖点布，可以有银子。
我和齐宗恪很穷，吃不饱穿不暖，我们需要银子。
兴平宫在宫里的最边上，墙外就是宫外的世界。东边宫墙下有个狗洞，许是乱世的时候宫人逃生的洞口。
在一个清晨，我终于钻进了洞口，想要爬出去。
齐宗恪拉着我的衣角，倔强地忍着眼里的眼泪：
“玉娘，你不要走，不要丢下我。”
这个傻孩子，以为我像他的乳娘一样，要丢他一个人在宫里自生自灭。
“我不走，我去外面买点东西。”
他不信，拉着我的衣角不放。
“我去买点幼蚕，养大了，我们就有钱了，就能吃上肉了。殿下，我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我从来没想过抛下他，我是他的宫女，再说宫女私逃，罪及家族。
我回来的时候，看到他依然眼巴巴地蹲在洞口，脸色显然要中暑的样子，也没离开一步。
我心里有点酸，也许他的乳娘，当初就是从这个洞口爬出去，就这样离开了他。
我们的生活慢慢有了起色。
春天的时候，我养蚕，春蚕白白胖胖，结茧成丝，破茧成蝶又能孵出无数的小蚕。
夏天的时候，我把桑葚摘下来，紫黑色的桑葚甜丝丝的，是我们唯一的零食。晒成桑葚干，还能留到冬天吃。
冬天的时候，我绣了帕子，偷拿出去卖，回来的时候，还会给他买宫外的桂花糕。
日子很苦，但也过的下去。
有一天，宫里乱哄哄的，不时有宫人拿着包袱四处逃窜，他很害怕，紧紧跟在我后面。
我一打听，才知道，大皇子夺位了，将他们的叔叔从皇位上赶了下来。
大皇子攻进了皇宫，皇帝叔叔却不见了，大皇子翻遍皇宫要把叔叔找出来以绝后患。
没有人知道他逃去了哪里。
几天后，在一片慌乱中，大皇子登基了，成了大梁的新帝。
齐宗恪依然是八皇子，没有封号，没有爵位，似乎没人记得他。
宫里一乱，我们的生活更苦，为了找到消失的先帝，宫里封锁，严禁进出。
我们的生活更苦了，像刚来兴平宫那样，吃窝窝头配糟糠菜。
日子如流水，两年过去了。
被赶下皇位的叔叔没找到，大皇子又被赶下了皇位，二皇子登基了。
这些事没人特意告诉我们，都是听惶恐逃窜的宫人说的。
皇帝流水一样换，苦的都是下面的人。
我们连窝窝头都吃不上了。
我把蚕蛹用剪刀掏出来，用油炸了垫肚子。
“玉娘，真香啊。”
齐宗恪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黄灿灿的油炸蚕蛹。
我本来还担心他不肯吃这东西，想着怎么哄他，看来倒不用我废心了。
我夹起一只，放进他嘴巴里，他“嘎嘣”一声，香得笑眯了眼。
我欣慰地笑了，伸手擦去他嘴角的油渍。
齐宗恪还是肉嘟嘟的，不管日子多难，我从来不会饿着他。
两天以后，我看着仅剩的几只蚕茧发了愁。
若是吃完了，待来年开春，我就不能继续养蚕了。
我咬咬牙，厚着脸皮去了内膳房。
“满银，你这里有吃的么？”
满银是和我同一批进宫的姐妹，一众宫女中我们两个最亲近。
她进宫的理由和我不一样，我是因为家里穷，吃不上饭。她家里不穷，甚至她自己都有点私房钱。
但她爹在她娘死后取了个后娘，后娘生了儿子，她在家不受待见。
她是个胖丫头，肤色稍黑，下巴处一颗黑色大痣，她的后娘总是抓着这点羞辱她。
“吃的这么多，像个猪一样。”
“长的这么丑，将来嫁不出去，是个老拖油瓶。”
但是满银很豁达。
“此处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！”
她跟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，高昂的头颅，满脸骄傲。
她用私房钱买通了验收宫女的太监，将自己倒卖进了宫。
“等我在宫里混个几年，到二十五岁的时候，就可以出去做个自由身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