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小就只有外婆。
她用纳鞋垫赚来的钱供我上学读书。
“早早，你一定要好好读书，外婆护不了你一辈子。”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。
好在，我没有让她失望。
寒窗十二年，我考上了状元。
可就在这时，我从未谋面的爸妈出现了。
……
我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口。
头发散乱耷拉在脸颊一侧，我又抓了两把下来，挡住另一边脸上的抓痕。
要不然让外婆看到又该心疼了。
脚步在地上拖沓的声音响起。
我立马转头看去，外婆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。
她走两步歇一步。
我突然就后悔今天为了争一时意气和同学打架了。
外婆本就腿脚不好，更何况今天还是个雨天，雨水一滴滴重重地砸在地上。
“早早，怎么了？怎么还和同学打起架来了？”
外婆的声音一出现在耳边，我的眼眶就酸酸的，泪水在里面打着转。
我死死咬住下唇，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。
手上快速抹了一把。
摇摇头，不说话。
老师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，是和我打架的男同学，张浩。
他此刻低垂着脑袋，一脸的不服气，被他的妈妈推搡着朝我走过来。
站定在我的面前，他偏着头不看我。
嘴里嘀嘀咕咕。
“明明就很臭！我又没说错……”
“你这臭小子！又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？快给人家女同学道歉！”
张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，然后狠狠瞪了我一眼，拔腿就跑。
“嘿！你这死孩子！跑这么快干什么？”
……
“早早，是不是那孩子欺负你……”
外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内的老师打断。
“姜早，进来一下。”
……
“老师啊，我家早早是犯什么错了吗？还是谁欺负她了？”
“姜早外婆，今天这事其实不怪她，刚刚我也教训了张浩了。”
“只不过，可能您年纪大了也没有注意到这点，姜早可能是得了脚气，所以有些味道……”
老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我的脸却越来越红，涨成了猪肝色。
今天和张浩打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。
他闻到了我脚上散发出的异味，然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，嬉笑着告诉班上每一个人。
“姜早天天不洗脚！臭死了！”
一瞬间，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，我羞愤难挡，只能低着头。
可张浩见我不反抗，更是来劲，直呼我的名字。
“姜早！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爸爸妈妈，就没有人教你每天要洗脚啊？”
周围的人听到这都开始小声的议论，看向我的眼神中或嗤笑或怜悯。
我一气之下，丢掉了手中的笔，扑了上去和他扭打了起来。
“姜早！你疯了？你可不就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！”
……
不是的！
我不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。
他们明明都还在。
只是，他们不要我了……
回家的路上外婆一句话也没说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攥住我。
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。
路过药店的时候，她带着我进去买了支药膏。
付钱的时候，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纸币。
最大的面值也才十块。
……
回到家，我刚放下书包，外婆就十分吃力地端了盆热水走过来。
我赶忙跑过去接下。
“早早，快把鞋脱了。”
我明白了她的意思，是让我洗脚。
“早早，是外婆不好，外婆年纪大了，也不懂这些。”
“你的老师是个好人，她说应该是传染的。”
“没事，早早，涂了药就好了，别人就不会笑你了。”
外婆干瘪粗糙的手在我的脚上来回揉搓。
我看着她的头顶，满是花白。
奇怪，明明之前还是黑色的。
想到这，我的鼻头一酸，拉住了她。
“外婆，我自己可以的，你腰不好，别蹲着了。”
“没事，外婆给你好好洗洗，洗得干净些。”
大概就是这种被人呵护着的感觉。
我心里紧绷的弦断了。
眼泪夺眶而出。
声音哽咽。
“外婆，其实……我今天没想着和他打架的……”
“他说，我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……”
“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？就我没有……是早早做错了什么？他们才不要早早的吗？”
今天张浩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那一刻，我是羡慕他的。
因为他有一个好妈妈。
是因为有妈妈，他才那么有底气吗？
……
外婆听着，不声不响为我擦干了脚，拿出内兜里的药膏，一点点揉着化开。
等我平复了些后，才朦胧地看见她的眼角也有些湿润的痕迹。
浑浊的眼珠里染上了抹红。
“早早，是外婆的错，外婆以前啊，把你妈妈惯坏了，没让她好好读书……”
“所以啊，早早一定要好好读书，外婆护不了你一辈子。”
“只有读了书，别人才能瞧得起你，晓得了吗？”
我重重地点点头。
一个小小的种子在我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。
好好读书，才能出人头地。
好好读书，没准妈妈就能回来看我了。
那天以后，我开始拼命地读书。
班上还是偶尔会有些我的风言风语，我也装作没听见。
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他们在这里小打小闹了。
他们下课的时候，我还在座位上学。
他们睡觉的时候，我还在挑灯夜战。
……
可我不睡，外婆也不睡。
我看着这倔强的小老太太，也是无奈。
可心里却莫名的安稳，就像是有一个人一直在自己的身后，为自己加油打气。
干劲倍增。
成绩也突飞猛进。
拿了奖状，我迫不及待地跑回家想给外婆看看。
可远远就瞧见黑漆漆的屋子，里面没有一点光亮。
我雀跃的心猛地一沉。
推门而入，不见外婆的踪迹。
身后突然传来邻居大姨的声音。
“早早，你怎么还在这？你外婆今天在外面晕倒了，被村支书送县医院了！”
这一刻我心乱如麻，顾不上问清楚，我猛冲了出去。
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，外婆千万不要有事。
到了公交站，才发现这个点去县里的公交早就停了。
我急得站在原地大哭。
怎么办啊？
怎么办……各种糟糕的猜想在我的脑海里浮现。
我的身边就只有外婆一个亲人了。
如果连外婆也不在了……
想到这，眼泪掉得更凶了。
“哟，这不是姜早吗？”
我抬头，是张浩，蹬着个自行车，笑嘻嘻地看着我。
见我是这番模样，他笑容一下就垮了。
“你……你哭什么？”
“我外婆……她在县医院，可是没有车……”
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。
“上来！”
我的哭声停滞了一瞬，呆呆地看着张浩。
他微微皱着眉头。
“我送你过去！”
明明不久前，我们还打了一架，谁也不待见谁。
此刻我却坐在了他自行车的后座，微微拽着他的衣角。
“姜早，上次的事情，对不起。”
“诶？”我一愣，嘴里也结结巴巴起来。
“你……你不是……道过歉了吗？”
“那你能原谅我吗？”
他的语气真挚诚恳，我一时之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那就看在你送我去医院的份上。
“我早就原谅你了。”
他好像笑了，等我再想侧头确认的时候，自行车猛地刹住。
我一个惯性，头磕在了他的背脊上。
“到了。”
我什么也顾不上了，就往医院里面冲。
“外婆！”
县医院就两三个病房，一眼我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外婆。
“外婆，你怎么了？”
“早早！你怎么来了？”
她的脸色也没了往日的红润，我看着只能心里干着急。
见我眼睛肿成了核桃，外婆又心疼了。
“没事的，早早，外婆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，医生说是啥青光眼，不碍事的。”
“别担心，看我们早早眼睛肿的，担心外婆了是不是？”
她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我，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。
病房里老人因为疼痛的呻吟源源不断，走廊里传来家属断断续续的抽泣。
我突然就对“分别”有了实感。
为什么我不能快点长大呢？
时间在我的身上流逝得太慢了，在外婆的身上又流淌得太快了。
我快跟不上了。
后来的后来。
我才知道外婆之所以会得青光眼，是因为她为了省下电费，让我能够挑灯夜战，白天里只点一个蜡烛坐在屋子里纳鞋底。
这一纳，就是一整天。
眼睛不坏才怪。
高考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