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都说，陆曜爱我至死。
可后来，他却挽着另外一个女人，一脸厌恶地看着我，“我怎么会娶一个身份低贱的娼妓之女？”
他不是我的陆曜。
我的小将军，他不见了。
陆曜回来的时候，我正在厨房煨汤。
听到下人来报，我连衣裳都来不及换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。
三年未见，不知道他胖了还是瘦了？有么有受伤？
远远瞧见他地身影，我忍不住笑起来高喊：“阿曜——”
剩下的半句“我好想你”在看到他身后的女子时，嘎然而止。
还没等我开口询问，那女子先开了口。
她挽着陆曜的胳膊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问，“陆曜，她是谁呀？”
陆曜宠溺地看了她一眼，“家中婢子，无甚重要。”
说罢，又皱眉看我：“怎地如此仪容不整？我不在家这三年，你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忘了吗？”
笑容随即僵在我的脸上。
围观的人群开始低声议论起来，我却视若无睹，只想问个清楚。
可他护着身旁的女子进了门，从始至终，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。
每月初十，我都会前往城外的菩提寺上香。
寺中梵音高起，让人心静。
从前陆曜不在，我总是跟着寺里的师父一起为前方的战士诵经，磨蹭到傍晚才舍得离去。
今日跪在盘蒲上，脑中却总浮现出陆曜对那女子言语间的多番维护，不由有些心不在焉，连一旁主持也注意到我。
他盯着我许久，似轻叹了一口气，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念道：“可怜无定河边骨，犹是春闺梦里人。”
我眉心一跳，想追问，他却摇了摇头，再不愿多说。
刚回来，便有下人来报，说陆曜在前厅等我。
我虽未与他成亲，但在府中人人都称我“夫人”。
他总说，巴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娘子，这样便无人再敢打我的主意。
可我心里明白，他是担心自己万一出了事，我在府中也能有个容身之所，也许不能事事遂心，但至少能一世康平。
没想到，他回来正眼瞧我的第一句话，居然是“琳琅在战场上救过我性命，如今一个弱女子又千里迢迢跟着我来京城，人生地不熟，你要多上点心。”
前些日子整个将军府都在传，琳琅是将军的心尖人。
我还叱责他们不可乱嚼舌根，免得影响人家小姑娘的清誉。
可直到我站在陆曜给她安置的院子前，我才恍然。
他是真上了心。
一入门便是曲折游廊，墙下忽开一隙，清泉一派，灌入院中，绕阶缘屋，最后盘旋竹下而出。
我身形踉跄，转身就想离开这里，却被身后娇娇柔柔的声音唤住。
“姐姐？这几日待在府中可无聊极了，本想着去找你说说话，只是陆曜说我身子还未大好，只能窝在院子里休息。”说着，琳琅走上前，亲热地挽着我。
用只有我俩听得见的声音说：“听下人说，这院子原是他偷偷命人打造来想要送给姐姐的生辰贺礼，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，这礼物只好我替姐姐收了。”
下一秒，她突然惊呼一声，仰头向后倒去。
然后，我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。
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陆曜动的手。
他将琳琅扶起来，心疼之色溢于言表，再三确认她没受伤后，才将视线转向我，“谢嫣然，道歉。”
不问缘由，一开口便给我定了罪。
我愣在原地，定定地望了他，“什么？”
“算了，这些日子你都陪着我，怕是姐姐心里不舒服才会如此。”身后的琳琅红着眼扯了扯陆曜的衣角。
“我已向皇上请旨，不日你便是我谢府的当家主母。至于她，一个青楼出身的娼妓，给个妾室便已是念着往日的情份了。”
我这才知道，陆曜已进了宫，用这三年的浴血奋战换来了一道赐婚的圣旨，只是求娶的对象却不是我。
血色在我脸色迅速地褪去。
明明是他说会红妆十里，三书六聘来娶我过门。
可不记得的人，却也是他。
夜深露重，陆曜踏着月色走进我的房中。
四下寂静，忽见前方一盏暖光，我看清来人后无惊无喜，只想问他一句话。
“你要娶琳琅？”
陆曜深知这些日子冷落了我，便拉着我的手解释：娶琳琅是权宜之计，她是清河世家的女儿，若娶了她，便是得了整个荫蔽世族的支持，那为谢陆两家洗刷冤屈便指日可待。
我想起许多年前，陆将军一家被牵涉进了皇子夺嫡的权谋之争中，百年功勋被一脱到底。那时的陆曜，十三岁上战场，奇兵绝谋，是京城里最耀眼明亮的少年。
就连公主也芳心暗许，甚至扬言只要他肯娶自己，便出手保他平安。
可陆曜不愿意。
“所以，你认命了？”我语气平静。
他垂下眼眸，不敢看我的眼睛，“嫣然，你自小身在后宅，没见过战场是什么样……我曾天真地想过用军功求一个我们的未来，可是太难了，真的太难。”
“你知道的，我谢家世代忠良，却被人诬陷卷入权谋之争，我必须要为他们求一个身后清名。”
陆曜闭了闭眼，艰难地吐出一句话，“对不起，我不能娶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，至少现在不能。”
妓子。
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。
哪怕这个妓子的父亲当初为了陆家，不惜撞柱血溅当场而亡，亦怀着一颗真心苦苦等他多年。
我有些恍惚地想起那个一腔赤诚说一定要等他回来娶我过门的少年，真奇怪，明明就站在眼前，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，惨白的月光下，只看见一张薄唇开了又闭。
人往高处走，水往低处流。
我明白这个道理。
既然他做出了选择，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将军府的必要。
只是——
“聘为妻，奔为妾。”我提醒他，“我虽没去过战场，但我也曾是世家贵女，最明白世家看中的是什么，你那位如珠如玉护着的女子，还是再好好查查身份吧。”
如今的将军府危若浮萍，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。
多年情份，言尽于此。
虽在府中多年，但大多东西都是陆曜为我添置的，如今下定决心要走，三两个包袱便能装下全部家当。
“你要走可以，但不能把丫鬟也带走。从今天起，她便去伺候琳琅吧。”
我猛地回头，“央央是我的人。”
“你忘了？当初你谢家男丁流放，女眷入贱籍，是你求着我将她带回府上，如今卖身契的时间还未到，自然不能放她走。”说着，便让管家上前将央央拉下去。
“陆曜，我谢家是为什么被抄了家你心里没数吗？”我死死咬住双唇，不让眼泪流下来，“你嫌弃我入了青楼，可我又是因为谁呢？”
当初陆家受废太子牵连，被诬陷谋反。我阿爹本可以袖手旁观，可他不仅多番奔走，最后更是以命进谏，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。
消息传回府中，阿娘连忙遣散了仆从，让嬷嬷带着我逃得越远越好，然后自己一个人将府中的门栏插上，亲手放了把火。
那天，谢府方向浓烟滚滚，肆虐的火舌伸向天空。
官兵寻来的时候，我双眼空洞地跪在地上，怀里抱着为了护我而被杀手砍得血肉模糊的嬷嬷。
因为太痛，所以这些年我极少想起。
可如今——
我昂起头，一字一顿道：“谢家满门，我只剩央央，你要从我身边把她带走，不如杀了我。”
四目相对，僵持半响，陆曜终于退了一步。
“嫣然，我从未想过让你离开。”他蹲下来，伸手将我的碎发绕到耳后，“如果你实在介怀琳琅，我就让人在城外给你买块地，平日伺候你的丫鬟和小厮也一起跟着，这样你住着也宽心。”
除了妾，就是外室。
他给的这些真让我听着想吐。
我不仅没走成，还被他软禁起来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听下人说，前院采办了许多红绸，张灯结彩的，很是好看。
我数着时间坐在窗前，看着窗外的天黑了又亮，亮了又黑。
终于等来了十娘的消息。
院子里藤萝树丫挡住的狗洞又被挖大了一圈，我跟着领路人穿过西街，却是走到了春风楼的另一侧。
“姑娘，到了。”
帽檐挡住了我一半的视线，我边走边看着熟悉的楼宇，心下不免有些复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