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旭笃定我离不开他。
我是一只被他圈养多年的金丝雀。
我的发型,衣着,谈吐,都是他按照理想的样子调教的。
在他的世界里,女人就该是那样子。
可我只想,做自己!
起因是在应酬局上,姜旭已是三分醉,手扶在我的腰上,爽快道,
“今天难得和几位哥哥聚在一起,让西禾给大家演奏一曲助助兴,她算是有些水平的,现在在省乐团。”
我这才品出为什么今天出门时,他执意让我背着小提琴来。
这场局多是年纪较大的男人,闻言一个个含笑看向我,像兴起看一个歌伎。
我咬咬舌尖,看着面前果盘里的橙子皮,被折成极好的弧度,但也仅是装饰而已。
姜旭不满我的表现,看似提醒实则蔓延出威压:“西禾?喝多了?”
我本能打了个激灵,挂起笑容:“没,那我就给大家献一曲,希望各位见多识广不要嫌弃。”
姜旭的嘴角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,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柔和:“去吧。”
悠扬琴音响起,在场的每个人很快沉醉其中,就连几副油腻的男人嘴脸都在世界名曲的熏陶下和善几分。
马斯涅的《沉思》我已经奏过许多许多遍,往往不需要思考就可一气呵成,因此当突然出现记忆滑坡时,我只来得及越过中间一节,直接到下一节。
这群人大抵是一群生意场上的酒肉之徒,没有行家自然听不出来,姜旭能听出,但他要面子,不会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。
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对我使了个停的手势。
琴音戛然而止,男人戏谑地看向姜旭。
姜旭冲我开口,面上已有一层隐约怒气:“西禾,最近偷懒了?”
男人哑然失笑:“说起来,我前天刚去听了一场省乐团的演奏,好像没有见到西禾小姐……姜总,知道你想在我们面前夸夸自己的女朋友,可也不能凭空捏造,要进省乐团到底需要些真本事。”
有人出来圆场,这件事才算揭过去。
结束后回家的车上,姜旭淡淡问:“怎么回事?”
我知道瞒不过去,没出息地压低声音:“其实我已经从省乐团辞职了……”
“辞职?”姜旭猛地回头看我,想起什么,不可置信中夹杂着嘲笑,“赵西禾,长本事了,竟然真的敢辞职!”
我有种脑袋上悬着一把铡刀的惊恐感,他的审判也在下一秒来了。
“下车,走回去。”
已入深秋,我穿着偏正式的小礼服,外面披着西装外套,下身裸着小腿,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。
姜旭将我的包和手机全部带走,这段路,除了瑟瑟冷风,连辆出租车都没有。
没有不忍心地折返,我必然要走回去,这是他对于我不听话的惩罚。
小腿被冻得麻木,脚疼难忍,脱了高跟鞋,石子硌着脚底的皮肉,是另一种疼。
有那么一瞬间,我想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逃跑吧,只要不再是他身边。
我无处可去,只能走回家里。
姜旭已经在等我了。
“冻坏了吧,先去洗个热水澡。”
姜旭把我拉进浴室,等出来时,他端着煮好驱寒的姜汤:“不烫了,一口气喝下,不然明天会感冒的。”
我乖顺地接过喝下,他开始为我吹头发,指间穿梭在发间,我想起最开始他给我吹头发,我受宠若惊,现在只剩深入骨髓的窒息。
他轻声开口,像唠家常:“任性也该有个度,怎么能放弃小提琴呢,你学了十几年,不是立志要一生以此为事业的吗?”
“可是……”我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,坚定起来,“我有权利更换梦想啊,我想自己做主。”
“更换梦想?那你说说你现在想去干什么,想去抛头露脸卖化妆品?”
姜旭收起刚才和颜悦色的样子,话里密密麻麻长出刺,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多培养一点高雅的爱好,天天抱着手机刷那些没营养的视频,现在还想去走那些歪路,鼠目寸光,你脑子里装的都浆糊吗!”
他一直是如此,如果好言好语时我乖乖听话,他会怜爱施舍着摸摸我的头,一旦我反驳,他便会暴跳如雷。
姜旭收走我的手机,拽着我的手腕推进只有一扇小小窗户的次卧。
他站在门口,逆着客厅的光,像个没有脸的魔鬼:“最近就是太由着你了,好好反省反省!”
“我就在家,想明白了随时敲门。”
说完锁住了门,他在客厅给省乐团那边的熟人打电话,用一副自家孩子不懂事擅自做决定的语气,希望能撤销我提出的离职报告。
他笃定我会求饶,会回到他制定的路线上去。
我坐在地下,紧紧抱住膝盖,每次领受诸如此类的惩罚,与他十几年的纠葛就会在眼前反复浮现。
高考结束后,我考上了平城大学,到平城的第一件事,是提着奶奶特意交代的土特产去感谢一直资助我上学的人。
在高档写字楼的办公室里,姜旭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,我局促地坐在沙发上,紧紧揪着身上唯一一件算干净齐整的衣服,再看看脚边用红色塑料袋提来的东西,想起电影里乡下人进城的场景,脸上一阵燥热。
姜旭打完电话,回过头来,竟是一张比想象中年轻许多的脸庞,彼此他刚刚二十八岁,挺鼻薄唇,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像夜里海面孤行的舟,浑身下上透露着矜贵体面的气质。
这样年轻的一个人,已经资助我六年了。
他坐在办公桌后,双手交握在桌上,询问:“赵西禾?”
我立即站起,唯唯诺诺道:“姜先生您好,我是赵西禾,听……听说您想见见我……”
“怎么,你不想见我?”
我赶忙摇头:“想……想见,我很想当面感谢您对我的资助,要不是您,我根本不可能念到高中,更不可能学习小提琴。”
“还拿着琴来了啊,拉一曲?”姜旭看向靠在桌边的小提琴。
我拿琴的动作有些迫不及待,我想要表现自己,让资助人明白我很努力勤奋,没有辜负他的义举。
上小学时,村里去了一个带着小提琴的叫张敏的支教老师,课间常常拉给我们听,见我感兴趣,简单教了教我,我学得有模有样,她兴致勃勃录了视频,感叹我的音乐天赋。
不多久,张老师去我家了解情况,我自小没见过亲生父母,奶奶独自将我抚养长大,怕是连初中都念不到就得辍学。
张老师说,她有个朋友看了录制我拉小提琴的视频颇为感慨,想要资助我上学,还可以让我去学小提琴。
我们那样的穷僻山村,有很多孩子都得到了资助,但像我这样还能学习兴趣的几乎没有。
我和奶奶感恩戴德,奶奶嘱咐我只有好好学习才能不辜负姜先生。
初中,我去了镇里念书,也正式开始学习小提琴,与其他孩子比起来,我已经算是学得很迟的了,但我比任何人都勤奋,无人不感叹穷人家的孩子最是懂事。
填报志愿的时候,昔日的张老师打来电话建议我可以报到平城去:“平城发展不错,离你家算近的了,姜旭也在平城,上次我们同学聚会,他还说有机会想见见你。”
我便来了平城。
一曲罢,姜旭赞赏地为我鼓掌,我有些害羞:“姜先生,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,我回学校。”
走到门口时,被他叫住:“你带来的这些……”
我尴尬急忙走回去,以为他是看不上想让我带走,却听他说:“都是干货,我不会做,你会吗,改天可以来我家做来吃。”
就是这一句话,我们日渐熟悉,慢慢亲密,我对他的感觉也从对恩人的感激变得复杂。
大一末,在他家,我把最后一些干蘑泡在水里,微醉的姜旭从背后抱住我。
我在颤栗中欣喜,我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最大的青睐,卑微野花也能得到神的垂怜。
那时不知道,我走进的是一座被粉饰的华美城堡,他的内里爬满蜘蛛网,他的深处盘踞着毒蛇。
我极度缺乏安全感,身边只有一个日益衰老的奶奶,如同一盏沙漏,生命以可见的方式流逝。
我很孤独害怕,渴望有一个坚实的依靠。
在这样的状态下,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把姜旭的控制欲当做归属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