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荫小路上锣鼓齐鸣,我坐在花轿里,盖头的透明红绸泛着瘆人的血光。
爹娘早早离世,我从小跟着姨母,渐渐长大,出落成远近闻名的美人。
随着家财挥霍一空,姨母打起了我的主意。
她说赵公子是个知书达理的,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,多少姑娘眼巴巴地想嫁给他,都苦于没门路,唯独我因貌美得他家青睐。
她以为我不知道,赵公子虽然条件不错,可惜是个病秧子,眼看没几天活头,他爹娘急着找个姑娘冲喜,花了大价钱。
我这才被迫上花轿,只希望赵公子能多熬些时日。
轿夫们被姨母克扣工钱,只想走小树林,凉快又能抄近路,不然哪家的新嫁娘会走这么不吉利的地方。
我也懒得说,左右这场婚事也不怎么吉利。
忽然,轿厢猛地一顿,前面传来喊声。
“这地方还有新娘子路过?快下来让哥几个看看,长什么模样?”
我吓得揪住衣襟,听人说这里常有剪径小贼出没,不会被我遇上了吧?
轿夫们四散而逃,只剩我坐在里面瑟瑟发抖,轿帘被一柄雪亮的长剑挑起,透过红纱看那来人,竟然是个俊俏郎君。
他没有挑开我的盖头,而是放下了帘子。
“兄弟们,抬回去。”
一声令下,我被几人抬上山,直进了他们寨子里,耳边听得大概有几十人,听说掳了个新娘子上来,都想看,被那个俊俏郎君喝退,这才罢休。
轿厢停稳,那郎君掀开帘子,把我扯了出去,周围都是男人的哄笑声。
我心脏怦怦狂跳,今番怕是清白难保,兴许,性命也要丢了……可如果能攀上这个郎君,说不定还能有命在!
心一横,性命面前清白又算得了什么!我咬着牙,挽住了那郎君的胳膊。
“大王,若是伺候得好,可以留我性命吗?”
他闻声低头朝我看来,星眸里满是笑意。
这大王着实俊俏,如果不是被掳上山,谁能相信,他竟是个草寇呢。
我被他拉着进屋,身后是山寨喽啰们起哄的声音,他关了门,又关了窗,解开自己的衣襟。
要开始了吗?
我闭上眼睛,就准备把盖头扯下来,与他欢好。
手还没碰到盖头边,手腕便被他攥住。
“不必了,我无意为难姑娘。”
他手伸进怀中,拿出一封书信塞给我,原来脱衣服只是为了拿信……
“在下受赵兄之托把你请上山,这是赵兄给你的信。”
赵兄?难道是我的未婚夫君赵公子?
赵公子与我素未谋面,却写书信来,是怎么回事?
“洛凌姑娘亲启。”
封皮字迹清瘦,颇有神韵,可惜力道薄弱,看来他真的快要油尽灯枯了。
“听母亲说,姑娘才德兼备,貌美倾城,赵某若是康健之身,定然欢欢喜喜成婚。”
“可惜,我已时日无多,不想害了姑娘,因此与好友裴衡商议,掳掠姑娘到山寨,婚约便可一笔勾销。”
“此生无缘,唯愿姑娘一世平安。”
我捏着信,心中酸楚,赵公子是个良人,若他身体康健,我们也该是一对快活夫妻,可惜造化弄人。
裴衡解下钱袋塞进我手里。
“我打听过了,你那姨母是个吃人的夜叉精,就别回去了,往容城去,那里有个绣纺,老板娘是我好友,到了那自有你安身立命之处,银子就路上用。”
“哦,对了。”
他一边交代我,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柄精致匕首,只有巴掌大。
“这是我的信物,到了那,一并交给老板娘,她自会给我送回来的。”
没想到,他竟为我考虑了这么多,亏我方才还把他想成坏人,真是不该!他和赵公子一样,都是谦谦君子,是我的恩人!我朝他行了大礼。
“恩人受我一拜!也请替我转告赵公子,好人定有好报,等我有了容身之处,就给他立个红纸牌位,每日香火祷告,他的病会好起来的。”
裴衡将我扶起。
“姑娘不必挂怀,等几日风声过了你再上路,就先在这歇歇吧。”
裴衡说完便离去了。
手中钱袋沉甸甸的,打开一看,竟然有五十两!只是,全是些碎银,裴公子看来是个心细之人,知道我一个独身孤女,怀揣整锭的银子,说不好要被贼人盯上。
恰巧我也是个心细之人,独身孤女,吸引贼人的,可不只是银子,我要找笔墨,把自己的脸弄丑才行。
房间靠窗有一张书案,案上笔墨未干,是幅画,我瞬间就被吸引住。
画中山峦重叠,悬崖飞瀑,红衣男子坐在崖上吹笛,衣袂飘飘,如同临世的谪仙。
还以为寨主大王,都是些乡野莽夫,没想到裴公子竟然如此有涵养,真是开眼界了。
画的右下方提着一首小诗: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。
我不禁轻笑一声,裴公子已然落草为寇,却想着收复失地,报效国家,他的志向堪比及时雨宋三郎。
可是当视线落在印章处,我的笑僵在脸上,嘴角无论如何弯不起来。
反复确认几番,还是那三个字:北野衡。
那不是……
献国镇南王的名字吗?
北野衡……裴衡……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身份!
我踉跄地后退几步,腿有些软,直坐在茶桌旁,喝了几杯才冷静下来。
朝廷大事我不知,天下大事我更不知,可是镇南王的名号,就连市井小童都如雷贯耳。
那是献国传奇般的人物,被世人称为“神射手”,传说他曾在百米开外,一箭贯穿敌人喉咙,若他的射术称第二,世间无人敢称第一。
可他已经消失多年,为什么会出现在离国?当一个小小的寨主?
再次猛灌一杯水,我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清醒。
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,且不说他救了我,是我的恩公,我只是个可怜女子,只想讨生活,不想节外生枝。
就在我平复心情的时候,敲门声响了,是北野衡。
“洛姑娘,我有些东西落在里面了,方便进去拿吗?”
如果让他看出来什么,会不会杀了我灭口……
我赶忙装出淡定的口音。
“当然,整个寨子都是裴公子的。”
起身开门,还好盖头挡着,虽说是半透明的红绸,却也让人看不清表情。
北野衡果然直奔那幅画,观察书案有没有被动过,朝我一笑。
“我这山水画得如何?”
他在试探我!
我故作惊讶地回头,好像才注意到那里还有张书案。
“裴公子竟然会山水?我还以为寨主大王们,都是些莽夫……哎呀,对不住……我,我不是说你是莽夫……”
他见我很尴尬,笑意更甚,收了那幅画。
“姑娘说的没错,我确实是个莽夫,闲来无事画着玩罢了,上不了台面。”
我故作镇定地将他送出门,这才松了口气。
在寨子里熬了三天,没听到任何风声,北野衡也不在寨中,我给他留下一张字条,藏好钱袋、匕首,扮成男子,便上路了。
三天前坐在花轿里,还以为此生无望,没想到峰回路转,我暗自高兴,到了容城,就好好学习刺绣,过平凡日子。
天还蒙蒙亮,过往没几个行人,我背着包袱走得急,只想快点到容城。
忽然有个人也赶路行得急,与我迎面撞上,他立刻跟我赔礼道歉。
“对不住啊,家中丧事,着急赶路!”
这人怎么有些眼熟?我再一回想,认出他竟然是那日去我家里提亲的赵家随从!
赶紧几步上前,抓住他衣袖。
“小哥,你不是赵家的随从吗?你方才说,有丧事?”
他眼神有些躲闪,尴尬地点点头。
“是……我家少爷……”
“赵公子?他的病不是还没那么严重吗?”
当时我在屏风后面听得真切,他说的是时日无多,但也是还有些时日的,怎么人就这么没了?
他眼神再次闪躲开,抽出衣袖,连忙要走。
“抱歉啊兄台,实在是事情多,兄台可去家中祭拜,见少爷最后一面,晌午之前就要发丧了。”
我呆愣地站在原地,任由他跑远,脑袋里似是被万年寒冰冻住,有些缓不过神。
丧葬之礼,讲究停尸三天,他说今日晌午发丧,也就是说赵公子已经死了三天了……
我们成婚那天死的。
只是巧合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