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成婚两年后就成了寡妇,旁人埋冤我克夫,娇养的女儿也不愿与我亲近。
后来她落水几近身亡,我穷尽钱财救活她,谁料她睁眼第一句,“娘亲,奇变偶不变“
冯乔乔自那回落水之后,像是彻底变了个人。
直到我发现,她总是蹲在地上,观察那些蹦上岸的死鱼,或者是冻死在雪地里的老鼠。
她的变化自是被与她最亲近的冯老夫人察觉到了。
冯乔乔是她唯一的孙女儿,老太太宝贝得不行,从小锦衣玉食地供着,恨不得将那片湖给填平。
湖自是没法儿填的,便只能拿我出气。
“你一个当娘的,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,还能干得了什么!”
我麻木地跪在堂下,硬生生接下了兜头泼过来的热茶。
“你就是个灾星!克死我儿子不说,还差点儿克死我孙女儿,我们老冯家娶了你真是倒了血霉了!”
二房的芳娘也站在一旁煽风点火。
我与她向来不对付,这些年来在她身上吃得亏不少,我早已见怪不怪。
“我最看不惯你那张死人脸,跟我们老冯家欠了你似的!”
许是只泼了盏茶不过瘾,冯老夫人从主位上走下来,又狠狠扇了我一巴掌。
“连个儿子也没给老大留下,我们冯家养着你,那是看在顾相的面子上,要不然,早就把你给休了,打发回去了!”
芳娘得意洋洋地垂着眼,瞧着地上狼狈的我,面上满是讥讽。
我跌坐在堂前,漠然地抬手抹了把脸。
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,湿哒哒的茶水顺着面颊滑下来。
许是方才的茶水太烫了,我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意。
门口闪过一道娇小的身影,我定眼瞧过去,又消失无踪。
刚刚回到东苑,我便看到芳娘指挥着一群人将我书搬了出来。
她一眼的耀武扬威,说奉老夫人的命令这是给我的惩罚。
我脑袋里“嗡”的一生,眼前一黑,一股子无名火突然窜上了头。
下一秒,我便出现在了芳娘的面前。
她那张虚势的脸恍惚了一瞬,便叫我揪住了衣领。
我眼睛胀得血红,嘴唇不住地发着抖,想来看上去是很吓人的。
不然她的脸色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呢。
“你敢。”
芳娘吓得不轻,连连喊道:“你们都愣在那儿干什么呀?快过来把这个疯婆娘拉走!”
许是顾虑着我的身份,这些人一时不敢上前。
“你们都傻了吗?站着不动,是想被老夫人罚吗?”
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,掰手指的掰手指,拉胳膊的拉胳膊,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地将我制住,按在了地上。
“贱人!敢冲我动手!”
芳娘二话不说甩了我一个巴掌,眼中是熊熊燃烧的妒火。
“怎么,你以为有娘家撑腰,会生孩子就很了不起了?”
她抬手揪住我的头发。
发髻早已散乱,叫她这么一拽,头上的钗子“铛啷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芳娘手中使力,头皮立马撕裂般地疼。
“省省吧,顾家早就放弃了你,乔丫头那个小白眼儿狼更是不会想着你,你往后若是想过得舒坦些,还是收起那些花花肠子,守好你的本分,做好你该做的事吧。”
说罢,她狠狠一甩,将我掼在了地上。
然后站起身,像是个得了便宜的盗贼一般,冲着身后挥了挥手。
“走。”
几个大汉抬着满满当当的箱子走出东苑,里面尽是我这些年来攒下的书。
我脱力般地坐在地上,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去。
“对了,”芳娘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,“里面的桌子上还给你留了一本,老夫人说了,往后的一个月里,你就好好待在这东苑里抄书,抄不满一百遍不许出来。”
外面渐渐安静下来。
我挣扎着起身,走到桌边。
一本崭新的《女诫》赫然摆在桌面上。
我挨了禁足,整日整日地不出门。
脸上的烫伤好得极慢,又疼又痒,我不敢伸手去抓,忍得抓心挠肝,也没能要来药膏。
府里的人对于我受罚一事早已见怪不怪了,东苑里鲜少有人来,我也乐得清静。
只是没想到,第一个来看我的,居然是冯乔乔。
她与我不亲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。
冯乔乔不请自来,象征性地敲了敲门,便信步走进了院子,脸上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。
她对我说:“娘亲,爹爹是叫人杀死的,不是自己跌死的。”
听到她的话,我的心里咯噔一下。
我连忙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下人,随后将冯乔乔拉进了屋里。
因为我丈夫的确不是死于意外。
他是被我杀死的。
那柄金簪是我的嫁妆,我将它捅进了那个男人的脑袋里。
原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埋藏一辈子,直到跟着我进了坟墓。
可又怎会被她知道呢?
我将冯乔乔拽进了房间里。
“你瞎说什么呢?”
她镇静得有些吓人。
我听见她口中不断冒出什么“颅骨”,什么“创口”之类的,我从未听过的话语,脸上一派坦然,仿佛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语,形容的不是她的亲生父亲,而是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什么物件儿。
比如蹦上岸的鱼,落进灯油里飞蛾,抑或是她无数次看到过的,死于厨子刀下的鸡鸭牛羊。
我心中忽地窜起一股凉意。
一种荒唐的想法在我脑海中出现。
“你不是冯乔乔,你到底是谁?”
她不说话,只是看着我的反应,愣了愣神,紧接着便展开了一抹灿烂的笑意。
像从前那般明艳的笑容。
“娘亲,爹爹是你杀的吧。”
她问道,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。
笃定得有些胸有成竹。
“小孩子家家的,别乱说话!”
我大惊,看着这张熟悉的脸,忽然觉得陌生。
她的面容,她的眉眼,她的一颦一笑,分明与从前别无二致。
可却叫人觉得如此陌生。
那双漆黑的瞳眸亮得吓人,里面盛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疯狂。
我忽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能量。
“你到底是谁,你想做什么,我女儿呢?”
她笑得天真:“娘亲,我是乔乔啊,你别怕,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“至于你的女儿,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,只是不知道,她能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呢。”
我不明白冯乔乔口中的“帮我”是要如何帮。
只知道没过两天,芳娘的尸首便叫人在湖中发现了。
她像条蹦上岸的死鱼一样,湿淋淋地躺在岸边,僵直的身子早已没了温度。
冯乔乔蹲在她身边,朝着我招了招手。
“娘亲!”
众人乱作一团,没人注意到这个小人儿做了什么,又说了什么。
我盯着她的脸,只见她无声地对我说道:“看,她也死了。”
我将冯乔乔拽进屋里,板着脸道:“你杀了人?”
冯乔乔一派纯然无辜,仰着脸看着我,看得我心里突突直跳。
这是我头一回摆出一个当母亲的架势,来训斥自己的女儿。
“你杀了她?”
我又沉声问了一遍。
她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我,是她大限已至,命当该绝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儿。
她说道:“娘亲,她是怎么死的,您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?”
“我只是助了你一臂之力罢了。”
“我说过,我会帮你的。”
我怎么也没想到,老夫人会将芳娘之死报官。
我的桌子上只剩下了一本《女诫》。
这书也确有奇效,它只要放在那儿一天,我心中的石头就压在那儿一天。
当看到来押我的人不是家丁而是官差时,这块儿石头却忽然消失了。
我叫人挟着走上厅堂,跪在正当中,抬眼便是泪流满面的老夫人。
我叹了口气。
老夫人向来喜爱芳娘,只因她与自己年轻时有着七分相似,便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。
眼下芳娘死了,最痛心的便是她了。
“官老爷,你可要替我家媳妇儿做主啊!”
我这才发现,主位上坐着的不是老夫人,而是县令。
“她们妯娌之间一直不合,前两日老身命芳娘去这扫把星房里收东西,想来定是那时候叫她给记恨上了,把老身这可怜的媳妇儿给推进湖里的啊!”
官差看着我:“顾氏,此事是否属实啊?”
“我叫顾秋月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那人不解。
“我说我叫顾秋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