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让我侍寝，我嫌累，凑齐八个俏太监美宫女，躺在我的床上等他到来。
他气得脸色铁青：「贵妃，你想死呢？」
我急忙摇头：「怎么可能，我还指望做太后呢！」
司浩青封我为贵妃，为了省事，我敷衍道谢。
陈淑妃上门来酸我恃宠而骄，为了省事，我敷衍认错。
太监说今晚皇帝来福宁殿留宿，为了省事，我敷衍答——
这条有点难敷衍了。
但我家教很好，迎难而上。
差点没把自己迎死。
司浩青说要杀我，我泪眼婆娑地写遗书。
我爹将我塞进后宫时，一定想不到，他的宝贝女儿会在宫里香消玉殒。
我爹真傻，我真傻，真的。
打从入宫第一日，见到司浩青第一回起，我就该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杀了我。
入宫前的大半年，我爹从边疆千里奔袭赶回京城，来庆祝我及笄。
彼时整个京城都知道我及笄，媒婆踏破了门槛，大大小小的官、有钱没钱的商人，甚至在功名一事上八字都没一撇的书生，都想尽办法托人上门说亲。
因为我家中父母兄长都惯着我。
只要攀上这门亲事，那便是白日飞升，往后在京城可以横着走。
但我爹娘看来看去，愣是将那百余名求亲的说客都给回绝了。
爹说：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不要，我闺女不嫁傻子。」
娘说：「家中没有三五十名小厮婢女的不要，我闺女须得五指不沾阳春水，吃饭穿衣样样得有人体贴伺候着。」
兄长说：「连个武举人也考不上的不要，弱不禁风，还不如小妹！」
爹又说：「肚里没有三五车墨水的不要，莽夫一个，我看不上！」
我娘万分赞同：「宠妾灭妻的更是万万不能要！」
兄长想了想，干脆将所有要求一并写了下来，列出厚厚一册。
这册子发了出去，便再没有不自量力的人上门了。
我爹娘意识到阖京城找不出一个能做他们女婿的人时，已是三年后了。
这京城的女子，如我一般年纪、又如我一般门第的，多在及笄前就已说定了夫婿，只等成婚。
算来算去，我竟好似被人挑剩下了一般，市井里还有不少说振国将军府的人眼高于顶，活该我一辈子嫁不出去的。
我爹哪儿受得了这气？
他虽不愿降低半分要求，但的的确确在京城内外加倍努力地搜寻了一番。
到我二十岁那年，时逢皇帝大选妃。
我爹思路打开，一拍大腿，照着册子上的条件一条条地对了下来。
大喜：「闺女儿，爹给你找了天下最好的婆家。」
当朝没有太后，也没有太上皇，一切都由皇帝司浩青说了算。
于年纪么，他与我相当。
说宠幸不宠幸的，他心思压根儿不放在后宫，没听说他特别宠过谁。位分高低、待遇好坏，全看家世如何。
以我的家世，这进去不得成霸王啊。
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。
那日，我在马车里看了一眼，道：「外边下雪呢，我不去了。」
但我爹的功勋熠熠发光，沾了光之后，我连选秀的过场都不必走。
司浩青当日下午直接一道圣旨将我封为贵妃——全后宫最高的位分，一下就封到我这个连皇帝都没见过的新人头上。
我就是这么进宫来的。
皇帝很体贴。
当日夜里邀我共进晚膳。
全是我最不爱吃的。
我对着一桌十几个菜，愣是下不去筷子：「陛下，你是不小心的，还是故意的？」
司浩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：「这都是你幼时‘设宴’，请朕吃的，不记得了？」
我也不敢骂皇帝。
这桌上半桌子是虫，再半桌子是蛇膳蛙，横竖没有寻常人能吃的菜。
但我一道菜一道菜眯着眼睛认真看了半天，想起来了。
幼时我比现在还要嚣张些，每日闲着就在家中作威作福。
五岁那年，有位沉默寡言的小公子曾在我家暂住了数月，我爹对他十分尊敬，但我一个小屁孩儿，是不在乎客人的身份的。
那会儿我听说这些玩意儿很香，但自己是不敢吃的，便逮着冤大头们一个个地哄，这位小公子尤其好哄，蛇虫他是一样没少吃啊。
原来是司浩青啊。
我讪讪笑：「陛下这么大了，还爱吃这些啊，看来确实是好吃。」
司浩青夹了一筷子蚱蜢，递到我嘴边，温柔微笑：「是，有着无与伦比的香气，贵妃快张嘴。」
蚱蜢一寸寸逼近，我啪地一下站起来，很想飞奔回福宁殿：「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客气！」
司浩青摁住我的手，眼神相当温柔，而我相当害怕：「爱妃，去哪里？」
我一慌，给了个很难让人拒绝的理由：「出、出恭？」
司浩青果然僵住片刻，神情难以描述。
「憋着。」
我面容扭曲，看起来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：「陛下憋过吗？你得知道，这不是说憋就能憋的，我万一没憋住，算不算冒犯圣……呃，圣鼻？」
如果我没看错的话，司浩青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他说：「召画师来，贵妃若没憋住，明日宫中的人便都知道了。」
好恶毒！
我破口大骂——在心中。
至于表面，看在御前侍卫亮晃晃的刀的面子上，我坐了回去。
小人书里说得没错，皇帝就是这样冷血无情。
司浩青越坐越近。
我眼一闭，脖子一伸，嘴一张。
纯当自己在受刑。
咬了一口蚂蚱。
……
还挺香。
跟吃盐酥虾差不多。
我的表情大概十分精彩。
「如何？」司浩青问。
我咂咂嘴：「香的呢。」
司浩青神情怪异。
我反客为主，持筷递到他嘴边：「陛下尝尝？御膳房的手艺很不错的呢。」
他将信将疑地就着我咬过的蚂蚱吃了一小口，然后吐了。
司浩青嘴角稍有抽搐，怎么看怎么挫败：「滚。」
我屁颠屁颠地滚了。
现在想想，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，司浩青都记得，还在十几年后来报复我。我却一入宫就让他吃瘪，岂不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？
后宫里有个陋习，因为司浩青敬重文人，所以连后宫嫔妃都要每日参加由陈淑妃主持的晨会，满口之乎者也，张口《诗》，闭口《孟子》的，听得人头都大了。
蚂蚱事件的次日，我也照旧称病没去，才醒却得知福宁殿来了个在整个后宫都能被称一声「稀客」的人。
她姓张，大家当面叫她张嬷嬷，背地里叫她灭绝师太。
张嬷嬷是宫里最严厉的教习嬷嬷，听说连司浩青的生母，已故的太后都曾在她手下挨过棍子。
我相当警戒：「谁指使你来的？你有什么目的？」
张嬷嬷掏出一条三指宽的戒尺，态度跟和善没有一点关系：「陛下口谕，苏贵妃桀骜不驯，不通礼教，顶撞圣颜，让奴婢来教娘娘些礼数。」
我听完，立刻掏出信筏：「爹，女儿这回是真要死在这儿了，快快来见女儿最后一面……」
张嬷嬷手持三尺宽的戒尺，异常响亮地在我桌上敲了下：「贵妃娘娘，奴婢知道您觉着自己位分高，家世好，又被家里人宠惯了，但可千万别以为陛下也会惯着您。」
「在宫里，家世算什么？哪一位宫妃没有显赫的家世？」
她黑口黑面，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凶狠。
我颤巍巍试探性地开口：「算一个贵妃的位分？」
毕竟我入宫之后，啥也没做，就成贵妃了。
又是啪的一下。
我立刻缩回椅子里：「不算什么，不算什么。」
张嬷嬷很满意：「娘娘，这宫里与外头的道理，是全然不同的。娘娘的家世就是再好，在后宫中，若没有陛下的宠爱，也会沦为人人可欺的废妃。」
我想说不信，又没敢。
张嬷嬷掏出一本《诗经》：「陛下喜欢才女，陈淑妃的门第比起娘娘你不知差了多远，却也能混成四妃之一，位分仅在娘娘之下，就是因为她才貌双绝，尤其是才情横溢——」
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，赶紧打断张嬷嬷：「等一等，嬷嬷，你先等一等。」
「不是教我礼数吗？怎么讨起陛下的喜欢来了？」
张嬷嬷脸色稍变：「这不是娘娘该问的事。娘娘只要知道有人让奴婢这么做就够了。」
我长长「哦」一声：「陛下让你来的呗，有啥可遮遮掩掩的。」
让我去讨好他，大概就是司浩青的报复了。
哎，真是惹上麻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