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说,跳下诛仙台会被剥去仙骨变成凡人。
而且,会很疼的。
我紧紧地拽着祖神祁慕的衣袍,眉头越皱越深。
早知道,跳下来这么痛苦,我就应该多拖几个神仙下来!
“祁慕,我不会让你好过的。”
风在耳旁呼啸,他的眼里一片漠然。
他孕育于天地,无欲无求,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情感灵气。
可我不一样,我掌控万物的七情六欲,所有事物的情感都易于我的修炼。
当然,也包括三界的欲望和贪婪。
成神成魔皆在我一念之间。
我在空中飞速下坠,罡风肆虐,白衣之上血迹斑斑。
我强忍着疼,挑起祁慕的下巴,丝毫不在意他闪躲的目光,带血的嘴唇轻划过他的唇。
我的血染上了他的唇,红得刺目。
我凑在他耳边轻笑道:
“多好看啊。”
身旁的风扰乱了青丝,我的神识也越来越模糊,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脸。
我降生在人间最为繁华的长安城。
早在跳下诛仙台之前,我便借着诛仙台,将自身的情感记忆抽离开来,散于这天地间。
我重现人间,无需施法,情感记忆便感应而来。
当我变成婴孩降生之时,瞧见祁慕穿着道袍,站在床旁。
他的手里挽着拂尘,冷漠地瞧着我,说道:
“此女乃罪仙转世,尔等需好生教化,方可福泽三世。”
生我的女人似乎很敬重祁慕这个假扮的道士,只见她的脸色愈发沉重。
也是这时,我才明白:
“祁慕与天同寿之说的确是真的,他丝毫不受诛仙台的影。”
托了祁慕的福,我从小便被认为是不详之人,人人避之。
在天界之时,我的修炼之法便是吸取他人情绪,被众神所不容。
没想到到了人间,也被视为异类。
父皇将我送去道观,让我每日抄经书,说是为了减少我身上的罪孽。
堂堂一国长公主,竟落得这般模样。
我在道观的日子并不好过,人人都轻视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。
他们给我吃猪食,往我冬袄上泼冷水。
于是,趁着太常寺卿宋寻来道观求香问道之际,我用木簪将自己划得皮开肉绽,故意晕倒在他身旁。
醒来后,他守在我的床边,眉眼里满是担忧。
我抱着头大哭,大声叫嚷着让他别过来打我。
宋寻眉头紧锁,想上前却又收回了步子。
那一夜,整个道观亮如白昼。
官兵包围了道观,打板子的声音和厮喊之声混在一处,我竟听得很是享受。
我看着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,捂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。
宋寻为人刚正不阿,我料定他一定会帮我出气。
此事动静不小,没过多久便传开了。
有时候,皇家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。
及笄那日,我被接回了皇宫。
我穿着锦衣华服站在宫门前,看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宫阙。
黄瓦朱墙,巍峨庄严。
穿过长长的甬道,我瞧见祁慕从承华殿出来。
他的神色无悲无喜,清冷孤寂,风华似乎更甚从前。
他朝我行礼,面上无波无澜。
“臣,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宫。”
我向他走近,冷笑道:
“国师大人,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。”
如今的我,依旧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感。
在道观之时,那些人轻视的神色在我脑中不断放大,刺激着我每一处血液,我竟然感受到了一些情感灵气。
这凡间,也不是没有修仙成功之人。
我想重新修仙,杀回天界。
夜里,我唤来宋寻,美其名曰答谢救命之恩。
我拿出父皇赐我的金玉酒,为他倒上一杯,轻笑道:
“宋大人,那日真是多亏了你,本宫敬你一杯。”
我面上微红,借着酒劲,我靠在他的肩上。
宋寻目光微动,揄揶着起身。
我一把拉过他的手,望着他时眼里盛着泪光,像一池春水,稍微一动便会喷涌而出。
“宋大人,从小便没有人对阿皎这般好,他们只知道欺负阿皎。”
“阿皎常常在想,宋大人定是天上哪个神仙下凡来救我的。”
呸,天上就没有什么好神仙。
不过,凡间的人向来夸人都说是天神下凡,于是我也学得有模有样。
宋寻比我大不了几岁,尚未定亲,被我这般坦诚的话勾得心里发痒。
他急忙解释道:
“殿下,这是做臣子的本分。”
瞧见他这般模样,我忍不住勾唇一笑。
回宫第二日,太后薨了,举国悲鸣。
可我也被众人推上风口浪尖,他们说是我回宫,带来了厄运,克死了太后。
我坐宣烨殿中赏花,满园春色,也遮不住那些谩骂之声。
眼见旁边几朵花儿焉了,我神色一冷,抓起旁边嚼舌根的婢女,按着她的头朝土里扎去。
“再说一句,本宫便让你永远长眠地下。”
那婢女吓得直哭,吵得我头疼。
流言蜚语,开始在宫中少了起来。
可民间越传越烈,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女。
他们还架起木台,旁边围满了木材,想逼父皇活活烧死我。
父皇子嗣稀薄,夭折过两个皇子,除了我和太子便没有其他的子嗣。
父皇不愿,那几日谁也不见。
母后常常陪着我,拿着宫中最好的佳肴摆在我面前,连皇叔也从西南赶来看我。
她总是劝我,莫要怪父皇心狠将我送去道观,那时新朝初建,父皇也是身不由己。
后来,祁慕在天坛之上,学着江湖术士的模样,拿着符纸在我身旁左右摆动。
他神色漠然,却当着众人之面为我化解了这场民怨。
还记得他说:
“公主殿下,尊容万千,是大周之福也。”
我乐得哈哈大笑,眼底却是一片阴暗。
宫殿里,我看着铜镜里艳丽的容颜,突然笑出了声。
曾经的祁慕会为我梳妆,插好玉白簪后的他,便会揣摩着那细长的流苏。
透过镜面,我看见他的目光平静如水,对我说:
“乐皎,修道也是修心。”
我不懂,他却不会为我解惑。
我在他的仙山之上孕育化形,是他将我一手带大。
可逼我成如今模样的人也是他。
元景二十六年,大雪纷飞,并未淹没了皇城的那些腌臜之事,而是将它裸露在暴雪之中。
太子于南下江南的途中,中箭身亡。
父皇悲痛欲绝,咳血多日,整个大魏皇嗣竟只剩我一人。
我想去看父皇,却被李公公拦了下来。
我跪在殿外求父皇见我一面。
我本对他没有什么父女之情,只是他力排众议,没有信那些传言将我烧死,我还是有些动容。
没过多久,我瞧见祁慕从殿中走出。
他看向我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,只是道:
“殿下,陛下需要静养。”
头顶上突然没了落雪,我抬头便瞧见宋寻撑着伞,站在我的身旁。
他面若冠玉,低着头朝我笑。
“殿下,爱惜身子,切勿染了风寒。”
我回了一个笑,然后继续跪着,他便陪我一同跪着。
祁慕扫了一眼宋寻,眸色微沉,可又很快恢复了平静,像极了那井中死水,静得可怕。
没过多久,宋寻被前朝官员叫走,说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。
雪越下越大,我终于撑不住了,倒在了雪里。
彻骨的寒意蔓延开来,我忍不住将身子蜷缩在一处。
隐隐约约间,我好像看见了祁慕,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。
我感觉他抱起了我,向前走去。
在天界的时候,他也曾抱着年幼的我,前往昆仑、蓬莱、青丘、扶桑等地云游。
我常常仗着自己年纪小,爬上他那坚实的背,然后指挥道:
“祖神,阿皎今日想去不周山。”
“好。”
他总是应下我的要求。
“不周山终年大雪,寒冷刺骨,可学会避寒之法了?”
我摇了摇头,无所谓地道:
“反正有祖神在啊。”
“不周山可是通往凡界的唯一的路,阿皎要是去凡界,定要做个公主。”
“最好,还有祖神可以护着我,就像在天界的时候一样……”
一路上絮絮叨叨,他便听了一路。
“好。”
等我醒来之时,祁慕早已不见踪影。
我推开门便被大风刮得直后退,狂风夹杂着漫天寒意,朝我袭来。
父皇身边的李公公说父皇叫我去承华殿,我急匆匆地披上狐裘前去。
我拖着身子行走在大雪之中,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白衣的人。
我瞧着有些像司命星君,可一睁眼那人便不见了。
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茫茫大雪。
就好像只是我的错觉罢了。
承华殿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