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瑶在病房里安顿下来的时候,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了。
急性肠炎,痛到怀疑人生,一个人挂号看病,咬牙坚持到现在。
医院里被褥简陋,窗户没关严,冷风呼呼地渗进来,窗框咯吱作响。
可苏瑶却觉得,这是她三个月里最平静的一天。
打开手机,电量还剩10%,足够发一条信息了。
点开置顶的头像,纯黑的背景,阴冷又无情。
苏瑶打字很快,有些话在脑海里盘旋很久了,键盘敲得嘀嗒作响。
“方矜北,我们离婚吧。”
语毕,不待屏幕转黑,苏瑶直接关了机。
闭上眼睛。黑暗里,人的听觉被无限放大,走廊里窸窣的脚步声,护士压低嗓音的交谈,都清晰地传入耳中。
翻来覆去,苏瑶失眠了。
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,大学毕业没多久,初出茅庐,正经是个卑微的打工人。
唯一的不同,大概就是她有个很出色的老公。
为此,苏瑶没少被人说命好,就连她最好的闺蜜,也总忍不住提点她,“苏瑶,你得明白,你跟方矜北吧,真的不般配。可他现在娶了你,你得珍惜啊,千万不能作,懂不?”
呵呵哒。
苏瑶在心里翻白眼,方矜北靠他那张脸,不知道迷惑了多少无知少女。
她这婚结了还不如不结,方矜北贵人事忙,丢下一张信用卡就走了,动辄一两个月不回家。
偏她被小红本给套住了,大学没毕业就失去了自由,被他关进围城里。
现在想想,当初年少轻狂,还真是挺可笑的。
她和方矜北是怎么认识的呢?
这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,她本是个住在高档别墅区的小公主。
如果没有那场意外,如今的她应该在国外留学,或者在父母庇护下养尊处优。
总之,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这样,仰人鼻息,郁郁不得志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,父亲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,那女人给他生了儿子,气势汹汹地上门逼宫。
母亲崩溃大哭,两天后突然坐飞机走了,据说她背地里也玩得很开,跟小情人浪迹天涯去了。
后来,新太太进门,苏瑶一下子成了多余的那个。
父亲挺为难的,思量再三,提出一个折衷的对策。
“瑶瑶,不如送你去方叔叔家住几天吧!他是爸爸的小学同学,人很好,一定会好好照顾你。”
小苏瑶没有拒绝,甚至连哼唧一声都没有,乖巧地跟着自己的父亲,就那样入住进陌生的家庭。
彼时,她只有七岁。
粉雕玉琢的小姑娘,从小便被娇养着,像个漂亮的洋娃娃。
方家不像苏家那么有钱,方叔叔一时犹豫,怕自己养不好苏瑶。
可小姑娘却不介意,甜甜地叫人,“叔叔阿姨放心,我很乖的,不会给你们添麻烦。”
也许是生活环境影响,苏瑶小小年纪便会察言观色。
方叔叔夫妻二人情比金坚,日子过得平淡却甜蜜,一百平的小三室里,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她喜欢方家,喜欢方叔叔夫妇,却唯独对方矜北有意见。
初次见面,方矜北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,正在放肆生长。
放学回家,见家里多了一个苏瑶,第一句话就是,“不许她动我的东西!”
嘁,谁要动呢?
寄人篱下,苏瑶抱紧了怀里的布娃娃,乖巧地笑道,“哥哥,我听你的。”
小姑娘可爱极了,圆圆的脸颊,圆圆的眼睛,圆圆的鼻子。
说话的时候,嘴角梨涡若隐若现,谁又会不喜欢呢?
只有方矜北这个木头,始终不为所动。
同住一个屋檐下,苏瑶表面叫着哥哥,私下里可没少说他坏话。
被发现了,就避开方家父母的视线,狠狠地给他一个白眼。
“怎么了?我就是不喜欢你!”
打打闹闹,苏瑶在方家一住就是十年。
后来她父亲离婚再娶,这次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,品性善良,听说丈夫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,好心要接她回来。
那时,苏瑶刚过二十岁生日,接到女孩的电话,冷冷地嗤笑一声,“不必了,我有家。”
女孩一针见血,“瑶瑶,你和方家毕竟隔了一层……”
“你知道个屁。”
苏瑶逞强,这种时候怎肯落了下风,张口就胡说,“我跟方矜北结婚了,现在我是他老婆,懂?”
大话说出去了,在苏、方两家都引起了不小的波动。
苏瑶没了退路,哭唧唧地去求方矜北,“哥哥,你陪我去扯个证,行不?”
本是无奈之举,苏瑶也没真的抱希望,谁知方矜北的车很快开到宿舍楼下,电话接起,他声音里罕见地有几分抖,“户口本带了吗,下楼!”
一场婚姻,如同儿戏。
原以为是救赎呢,却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更深的陷阱。
现在后悔了,亡羊补牢,应该来得及吧。
第二天做完检查,手上还插着吊针,苏瑶便等不及了。
做了亏心事似的,苏瑶钻进被窝里,不到一分钟又出来了。
她脸色通红,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。
这个方矜北,竟然没有给她回消息。
手机里安安静静,连一通未接电话都没有。
哼哼,真是好的很呢!
苏瑶年轻,身体底子还是在的,第三天就能出院了。
来的时候是个凉夜,她一个人,什么行李也没有带。
出院的时候两手空空,女孩步履矫健,不知道的,还以为跑医院遛弯儿来了。
她今天运气不错,刚走到车站,迎面便来了一辆公交车,上面还有空位。
苏瑶欢欢喜喜地坐上去,习惯性地靠窗,耳朵里塞着小喇叭,咿咿呀呀地唱着老情歌。
走走停停、摇摇晃晃,苏瑶正迷糊着,手机里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。
非常的不合时宜。
小姑娘没睡够,后果很严重。电话接起来,都没看清对方是谁,先劈头盖脸一通吼,“没事打什么骚扰电话?扰人清梦!”
停顿了三秒,电话那头男人声音沉沉的,说了句,“瑶瑶,是我。”
哦,是方矜北啊。
这下更气了。
苏瑶这人有个毛病,越是心里不舒服,就越爱故作坚强。
她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淡定一点,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,“哦,你有事?”
对方也不以为意,反问道,“你在哪间病房,我来接你。”
呵,黄鼠狼给鸡拜年,也得先看看日子吧?
苏瑶冷哼一声,“不用了,我坐公交。”
“那回家,我给你做饭。”
“哦……”
方矜北的厨艺,苏瑶有幸尝过几次,很惊艳的水准。
不用再吃泡面了,苏瑶好心给他个表现的机会,微笑着点头,“好啊。”
关于方矜北口中的“家”,还要追溯到领证那天。
那天,方矜北来去匆匆,车停在民政局门口,临走前给了她一把钥匙。
“以后你就住这里。”
一间不大的单身公寓,好在位置不错,楼下就是地铁站,出行很方便。
后来苏瑶一个人住在这里,方矜北很少光顾,他们顶着夫妻的名头,实际上连室友都算不上。
苏瑶进门的时候,方矜北已经回来了,背对着她,在厨房里忙活。
听见声音,男人没有回头,淡淡说了句,“回来了?洗手,过来帮忙。”
“哦……”
女孩嗡嗡应下,走过去打开水龙头,哗啦啦的水声,却唤不回她的心思。
方矜北比苏瑶大了八岁。记忆里,他很早就出来创业,西装革履,领带打的一丝不苟。
再配上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,两个字形容,绝了。
大学第一天,方矜北开车送她,被同学们看见了,晚上就有人打听到她宿舍里,巴巴地来问,“苏瑶,白天那个帅哥是谁啊,你男朋友?”
“才不是呢!”苏瑶不屑地撇嘴,“他是我哥哥。”
那时,苏瑶是真的觉得,她和方矜北的关系,会不远不近地停留在那里。
不是一家人,却比一家人更亲密。
方矜北从小就是天才,读书的时候,也没见比别人多用一分力气,可成绩就是一骑绝尘,无人能超越。
毕业以后,同龄的男孩子还在为工作发愁,方矜北拒绝了大公司的offer,偏要自己创业。
也是吃了苦头的,可他没有抱怨过一句。公司慢慢上了轨道,他眼光好,赶上这两年政策扶持,在行业里分到一杯羹。
追他的女孩从来就不少,各式各样的,对他痴迷得不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