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揽尽春华》
世人曾用良缘夙缔、佳偶天成来称道我与谢屿宁。
朝夕间北唐国破,我沦为阶下囚,他变成了尊贵的三皇子。
当我深陷囹圄,与身披戎装的谢屿宁四目相对之时,
我忽然想起昔日,
那个带我跃于棠林,赠我银簪,护我在身后的少年郎好似不见了。
北唐国破,曾经金尊玉贵的纯熹公主一朝变成了前朝罪臣。
我跪在大殿内,狼狈至极,头上钗环早就不知道去向何处,身上的华服也被鲜红侵染。
眼前是濒死的父皇,身后是他曾最信任的武将,谢塬。
“若是你亲手杀了奸臣,本将就免你一死。”
谢塬大笑,没了平日里的谦卑尊敬。
他的身后,是他的两个嫡子,各个身披戎装,手中的利剑尚在滴血,而殿外是整齐排列的士兵,他的谢家军。
北唐的天子在谢塬的口中竟成了奸臣,如此颠倒黑白,是非不分!
我摇着头,满声呜咽,看着父皇握着我的手。
将方才谢塬丢过来的匕首一寸一寸地捅进自己的胸口。
前些日子面带微笑带着我秋狩策马,明年春日许我出宫去玩的人正躺在血泊里不断痉挛,面色惨白。
辨不清模糊眼睛的是泪水还是汗滴,猩红沾在明黄的龙袍之上,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。
太过刺眼。
“朕的纯熹公主定要好好地活...”
话未说完,父皇便被呕出的鲜血堵住了喉咙,含恨而逝。
“父皇!”
一切来的太过突然,我只听得到自己嘶哑的尖叫声。
面前的温热渐渐散去,我却尚未从震惊悲痛中缓神。
我转过身,看到了站在谢塬身后的谢屿宁。
视线在空中相撞,他眼底漆漆,嘴角却微微扬起。
他在欢喜什么?
欢喜这天下自此不再姓李,而是改姓谢么?
“殿下,世道变了,人总要为自己考虑。”
模糊中我看到一双黑靴缓缓走近,这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
依稀记得他赠我银簪当日的所言所语,他对我说:
“臣对殿下的爱矢志不渝,永世不变。”
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。
窗外一声惊雷,我猛然从榻上惊醒。
这是北唐国破的第一个春天。
一年的光景,我夜夜都能梦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。
我抬手拂去了脸上的泪水。
“小浣?”我小声叫着婢子。
一阵沉默,无人回答。我才想起身下床,眼睛却瞥见了桌上的那支玉兰银簪。
这支银簪,是谢屿宁赠我的。
他说,
“玉兰花代表着纯洁且真挚的爱,臣对殿下的爱亦是这样,矢志不渝,特此为证。”
我问他为何不是玉簪,而是银簪。
谢屿宁眉眼温润柔和,目光却炙热坦诚,如湖水般清澈见底,如皓月般皎洁明亮。
“殿下执着坚定,自然不似玉石那般易碎。”
月下四处无人,我就这么直晃晃地跌进了他的眼神里,如沉溺一般,快速沦陷,再也不能自拔。
...
我坐在桌前,细细地摸索着那支银簪,泪水隐隐有决堤之意。
我与谢屿宁的初见,是在我与母后为国祈福回宫的路上。
此次出宫,为了不招摇过市,彰显诚意,我们只带了些许侍卫,由谢屿宁带领。
回宫的路上,我的母后端坐在轿子里,同我打趣道,
“本宫的纯熹小公主如今也要到了定亲的年纪了。”
“也不知成亲之后还会不会想着...”
话还未说完,轿子忽然停下来,我不明所以地掀开轿帘,便看到一支箭划破空气,直直向我射来。
那一瞬间,我瞪大眼睛,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“殿下小心!”谢屿宁惊呵一声。
刀光闪现,如清风般吹过他的脖颈。
待我回神之时,那支箭已然掉落在地,拦路的山贼跪在地上。
而眼前的人衣袂翻飞,挡在我身前。
手中的剑身映出他凌厉的双眼。
眸子是那么明亮,像是明剑淬火。
风猎猎吹起他的玄袍,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渊。
我被母后拉进轿子里,久久晃神。
方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,我的心头像是有一团盘踞的火,热烈,真挚。
回宫后,谢屿宁护驾有功,父皇很是高兴。
待他领赏退下后,母后笑着同父皇说:“臣妾瞧着怕是留不住公主了。”
只一句话的功夫,就让我涨红了脸,眼神慌忙地四下乱转。
父皇心中明了,将我交予谢屿宁也全然放心。
“纯熹,将谢家三郎指给你做额驸,你可愿意?”
阵阵笑语过后,我羞怯地绞着锦帕,随即轻轻点着头。
我在屋内听了一夜的雨。
雨才停,我便接到了一封帖子,叫我去参加女真使臣的宴会。
如今的北周政权刚刚建立,谢屿宁很忙。
既要治理内忧,又要应付外患。
女真雄踞在北周的北部,虎视眈眈。其将士个个高大勇猛,豪迈非常。
是个不能小觑的敌人。
而此时的北周如同一颗刚萌生的新芽,娇嫩不已。
女真如若摧之,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。
于是有人提议宴请女真使臣,若是必要,还可以和亲。
谢家没有女儿,如果真的和亲,我便是最佳人选。
一个前朝的公主,既不折损女真的颜面,又不损失谢家的利益。
我拿着今早接到的帖子,缓缓步入宴请女真使臣的正厅,余光不住地瞄向四周。
一切都明了了。
躺在女真将士的怀里自是千娇百媚的宠姬,个个跟猫儿似的。
坐在最中间的是谢屿宁的兄长,谢屿初,也是北周的太子。
我小心地环视了一周,却发现这席间,没有谢屿宁的身影。
“妾身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谢屿初的视线投向跪在地上的我,迟迟不开口。
我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,直到席间开始喧闹。
“这就是曾经的纯熹公主?”
“还真是娇养出来的,看着柔弱无骨,草原上寒风凛冽,猛兽遍地,若是放在女真的地界儿上,怕不是风一吹就折了?”
他们开始哄然大笑,直到一个穿着短衣窄袖的男人拿着一杯酒,站了起来。
我认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