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苏记绣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绣娘,因为爹爹的一次醉酒坏了姻缘。
他错点鸳鸯谱,将我许配给云鹤堂的总镖头陆谦。
我生性胆小懦弱,怎惹得起云鹤堂呢?
只能藏起心中的人,忍气吞声盖上盖头,被亲爹送入虎口……
夜凉如水,我像往常一样,绣完了最后一只帕子。
如今,我已和娘亲一样,成为苏记绣坊的小绣娘。
虽然从小学习女红,但绣工仍算不上好。
今日,我绣的是喜帕上的鸳鸯戏水。
想着那甜丝丝的图样,我羞赧一笑。
一阵寒风吹入屋中,我忙将绣品收好,就缩到被子里,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了。
梦里,春光灿烂。
正值扬州三月好时节,娘亲为我盖上我亲手绣的喜帕,欢欢喜喜地将她送上喜轿。
我的心里像住了一只欢脱的小兔,蹦蹦跳跳的。
夜里,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揭开了我的喜帕。
我面上一燥,正欲抬头望去……
“织意!丫头!醒醒啊!快醒醒!”
美梦骤然消散,我被摇得七荤八素,眼冒金星。
睁眼看见的是面色黑红的爹爹,一身酒气,满脸笑意地摇晃着我。
见我终于醒来,爹爹的笑意更甚。
娘亲在一旁斥责他:“老徐,你闹醒女儿做什么?”
爹爹白了一眼,神神秘秘地说:“织意啊,爹爹给你寻了门好亲事。”
我本来还眼皮沉沉,昏昏欲睡,一听爹爹的话,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,一双眼睁得大大的,被惊得说不出话。
只听爹爹接着说:“是我们云鹤堂新上任的总镖头,叫陆谦。”
我瞬间呆若木鸡,心想爹爹这是喝多了说胡话呢?
娘亲吓得差点跌倒,扶着桌子问:“老头子,你喝得太多了吧?”
爹爹不悦地皱了皱眉,认真道:“我说的是真的!就今晚,陆镖头亲口答应的!要是有假我立刻天打雷劈!”
母亲顿时双眼无神,跌到了桌边,半响后痛哭起来,捶打着爹爹。
“你个老东西!就这么随便把我们织意许出去了?”
爹爹哼了一声,不搭理妻子,只欢欣地对僵了很久的我不停说着那位总镖头的好。
“那位陆镖头相貌堂堂,一表人才,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……”
我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了,耳边嗡鸣不断,眼前也黑了过去,一下倒在了床上。
这下是任凭爹爹怎么叫也叫不醒了。
我完了……
这辈子都完了……
我的如意郎君,应该是像梦里的那位一样,十有八九就是我倾慕已久的兼言公子。
而不是像爹爹一样,一身汗臭,粗鲁蛮横的大汉子啊。
我醒来时,一反常态没有听到鸟儿叽叽喳喳,取而代之的是爹娘的争吵。
“老徐,这事真的不能再说说了?”
“哎呀,我当着那么多镖师的面,和人家陆镖头亲口定下的,若是悔了这门婚事,估计我的活路也得毁咯。”
“你个老东西!怎么忍心让女儿……呜呜呜呜呜。”
“我瞧着陆镖头仪表堂堂,是我们徐家高攀了。”
“你这老糊涂啊……哎!”
爹娘吵得我异常头疼,于是我选择继续睡下去。
已是日上三竿,今日我没有去绣坊做工。
娘亲也没有去,就在家守着我。
我悠悠醒来,见到的就是一脸愁容的娘亲,抚摸着我的手,温和地喃喃道:“事已成定局,娘对不住你,织意啊,你安心嫁了吧,往后的事就全靠命数了。”
我的头又疼了几分,扶着额,轻声问道:“我……何时出嫁?”
娘亲叹了一口气,告诉她说:“你爹当时说,初三那日宜嫁娶。”
我像是遭了五雷轰顶一般,定在原地。
今日是……初二。
遇到了这样的事,明明我应该哭一哭,闹一闹。
可我却没有,只是皱着一张苦巴巴的小脸,食难下咽,欲哭无泪。
这也怪不得我,毕竟我出身算不得富足。
因为家里就我一个女儿,堪堪糊口而已,所以我没有什么坏脾气,打小就懂事听话,性格软弱,是个好脾气的。
已成定局了,我开始幻想这位准新郎官是什么样的。
云鹤堂我去过几次,是去给爹爹送些吃食。
里头都是男人,一个个高如马,壮如牛,皮肤黝黑,满脸胡渣,好像一个指头就能把我弹飞。
想到此处,我顿时小脸煞白,痛苦地摇了摇头,甩走那些胡思乱想。
我一拍碗筷,决绝地告诉娘亲要出去一趟。
娘亲让我快去快回。
我顺着心中所思,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门前。
我抬头望去,是一块十分气派的牌匾——闲云诗社。
我是有念过几年书的,后来娘亲觉得女子念书无用,就开始教我女红。
尽管如此,我心里还是十分向往书塾,向往带着油墨香的书卷,向往文人墨客的雅谈。
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介小绣娘,但我总偷偷地来闲云诗社。
在这里,没有身份的约束,每个人都可以尽情挥洒笔墨,好不自在。
闲云诗社最有名的才子,就是兼言公子。
此人行迹诡秘莫测,从未当众露面,但他的诗却名声大噪,家家户户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上到七旬老妪,下到黄髫小儿,都会念他的诗。
甚至当今圣上,也夸赞过他的诗,说兼言公子实乃“人中龙凤”。
犹豫了片刻,我还是走了进去。
大堂的中央,挂着一副恢宏的草书,笔下生辉,如同行云流水般,让人为之所惊,移不开眼。
“一剑惊破静林月,百枝不余闹世雀。”
那是兼言公子的一句名诗,时至今日,我仍为之震撼。
兼言公子,一定是一个光风霁月,温润有礼的好儿郎。
也不知道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呢?
唉,一定不会是我这样的。
平平无奇的小绣娘嫁给扬州第一镖局的总镖头,也算攀了高枝了吧。
痴心妄想了这么些年,我的美梦早该醒了。
还是回去想着怎么服侍一个素未谋面的夫君吧。
我悠悠长叹一声,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两行字,一咬牙回了家。
晚上,娘亲将我拉到身旁,取出来一本小书给她。
我许久没有见到书了,两眼放光,小心翼翼地翻开,才赫然发现,这哪是什么书啊,明明是一本小画册。
咦?
这些画好不对劲,每一张都是两个赤身裸体的身子交缠在一起,姿势都大有不同。
我疑惑地问:“娘,这是什么呀?”
娘亲愣了一下,凑到我耳边说:“这是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。你和那位陆镖头。”
我微怔,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册,才意识到什么。
我惊呼一声将那本册子合上,像烫手一般丢到一旁,脸红得像要滴血,死死捂住双眼,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。
“这……这东西看了是会长针眼的!”
娘亲拉开我的手,耐心地解释道:“寻常夫妻都要做这些的,织意,不要怕,没事的。”
“啊?寻常夫妻都会……这样……又那样吗?身子那样折腾,真的不会疼死吗?”
“呃……如果乐意的话。”
我觉得怪极了,画册上人的身子那样扭曲,明显是又累又疼的。
这……谁会乐意呢?
娘亲把册子又塞到我手里,还嘱咐我再多看看。
我屏住呼吸,又尝试地看了几下,实在是觉得心里绞痛,只得作罢。
当天夜里,爹爹回来时,带来了一身嫁衣。
我要出嫁了。
初三确实是个好日子,阳光明媚,风清云朗,就如我梦中那一日。
我也穿着红嫁衣,娘亲为我盖上我前些日子绣的有鸳鸯戏水的喜帕。
我最后看到的是眼中蓄满泪水的娘亲。
喜帕盖上,我终于忍不住,落下了一串串泪珠。
一是舍不得爹娘,舍不得住了十多年的家。
二是前路迷茫,甚至连夫君的名字都未记住。
我被喜婆扶上云鹤堂遣来的喜轿,稳当地坐好后,一双小腿还是止不住地打颤。
一路上,好在轿子摇摇晃晃,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在颤了。
终于轿子落定,我却依旧心如擂鼓。
我努力地舒了一口气,压下心中惊慌,在喜婆的指示下,我把手递给一双粗粝有力的大手。
感觉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,我不禁呼吸一窒。
我没有跨过门槛,从小住的是茅草屋,压根没有什么门槛。
因此,我在进门时候,我的脚崴了一下,险些跌倒,好在身旁的人揽住了我的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