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红着眼说:“你给我服个软。”
她不答应。
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,一如当初,她初见他时的模样。
我怀了敌国皇子的崽,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没了气息。
我彻底沦为众矢之的。
他们都说,我杀不了沈熙言,于是杀死了自己的孩子。
悬崖上寒风彻骨。
我神情冷漠,沈熙言脸色复杂。
“阿栀……”他声音喑哑,“这儿风冷,我们回去吧。”
我看着他,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不见了。
到这一刻,爱也好,恨也罢,都该随风消散了。
“沈熙言,放我走吧。”
我看着沈熙言慢慢红了眼眶,看着雾气蒙上他的眼眸,我摇了摇头。
“阿栀,天涯海角,碧落黄泉,我都要跟着你。”
那个曾掐着我脖子、神色像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魅的男人,而今痛哭流涕,卑微乞求我不要离开他。
沈熙言也学会了爱人。
可他的爱,是我遍体鳞伤换来的。
“永别了,沈熙言。”
我好恨。
我恨沈熙言,更恨我们生在这样一个乱世。
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
我没有输给沈熙言,却输给了我自己。
身体轻飘飘的,好似下一秒,我便能羽化而登仙去。
我会像一只折翼的蝴蝶,像一只再也飞不起来的风筝,又或许,像一瓣溺在风中的落花,而我最终的宿命,便是化作春泥。
我曾很多次幻想这个场景,可我没料到,和我一起坠落的还有沈熙言,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我听不见他的心跳声,只听到风在耳畔呼啸。
回忆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,我爱的沈熙言,我恨的沈熙言,和我生死相依的沈熙言,这一瞬,我什么都释然了。
凉水漫过我的身子,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。
沈熙言,如果有来生的话,我什么都不想要了。
两年前,燕楚两国交战。
我是替兄出征的女军师,他是运筹帷幄的二皇子。
两军对峙,我入敌营谈判,成了沈熙言的手下败将。
我不甘心,不肯低声下气,更不肯认输。
可燕国国库空虚,民不聊生,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。
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,我屈辱跪地,言之凿凿,意在恳求他退兵。
“顾军师言之有理,我亦有此意。不过呢,我这里,有一个更好的办法。”
我抬眼看向他,满目希冀。
谁知他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,“顾军师,你说——两国若结秦晋之好,岂不美哉?”
“顾军师,我觉得你就不错……不如,你来和亲?”
我的脑子一片空白。
我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那些个迂腐的老顽固们抢了先。
和亲的事被敲定下来。
燕皇下旨封我为公主,将我送去了楚国。
新婚之夜,他掀起盖头,我握紧掩在袖子里的匕首。
饮完合卺酒,眼见人都退下了,我偷袭却失败了。
匕首只削落他几缕发丝,他眼疾手快扣住我的手腕,反力一拧,力道大的几乎使我的手脱臼。
“顾青栀,你好大的胆子啊。”
我朝他轻轻一笑,我说那你杀了我啊。
我知道他不会拿我怎么样。
他忽然冷冷一笑,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面颊,像燎原的星星之火,几乎要将我点燃。
我觉得不对劲儿,奋力挣扎起来。
被他禁锢得死死的,身体愈来愈软,颤抖得愈来愈厉害。
沈熙言在我耳边说着什么,我听不见。
头上的凤冠被拆下,身上的嫁衣被剥离。
我焦急却无力。
似有滚烫的火舌攀爬过身体,每一寸骨头仿佛都要在这场烈火中燃烧殆尽。
红烛摇曳,芙蓉帐暖,亦是谁也不服谁。
或许我和沈熙言就是天生的宿敌。
新婚第二天一大早,我和他打了起来。
我怎么可能输,但我也没有赢。
闹出的动静不小,府中一干人无一不用奇怪的眼神看我。
我忍了。
和亲公主这个身份本就显眼,显然过不了多久,关于我的八卦,就会被爱国人士传遍大街小巷。
进宫请安,皇后阴阳怪气的敲打了我一番,训了好一会儿话。
我又忍了。
我累得不想动弹,偏偏战王府长舌妇如云,一个个都要往我跟前凑。
就一会儿的时间,我不是遭了这个的白眼,就是受了那个的闲气。
我忍不了了。
当天夜里,府里那些个多嘴多舌的妇人无不一泻千里,整个王府都弥漫着乌烟瘴气。
那些不省事的女人终于省事了。
我当然也知道,楚国没几个打心眼儿里瞧得上我的。
除了那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。
他和沈熙言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。
他温柔、风度翩翩,沈熙言阴暗、喜怒无常。
他不过帮了我几次,竟惹得流言满天飞——
说我水性杨花、红杏出墙、暗恋太子。
都骂我!
沈熙言轻信谣言,居然警告我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还下令不让我随便离开王府。
我不傻,他这是借题发挥呢。他想防着我,可又怎么防得住呢。
自离开故国的那日起,可以说,我那是——
卧薪尝胆,忍辱负重;不忘初心,牢记使命。
我看着琼楼玉宇里,那几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,我知道,日复一日,它们再也离不开牢笼。
指尖一颤,就折下了一枝面前开得正盛的红梅。我想,我是不是该感谢沈熙言——
他只是把我关进了笼子,至少,没有折断我的翅膀。
夜里,我一口咬上沈熙言的脖颈,指甲如狸猫的利爪,险些抓花了他的脸。
他报复般的折磨,我几乎快要断了气。
一直到黎明破晓、天色渐明,我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去。
沈熙言看着萎靡不振的我,神色间颇为得意。
我闭上眼睛,不再看他,他在我耳边轻笑,“我晚上再来看你。”
我从天亮躺到天黑才恢复了元气。
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主意。
香凝和我睡得正香,房门就被人敲响了。
沈熙言面无表情地端坐上首,崔孺人跪在地上泪如雨下。
他看到我,命令道:“过来。”
他一把将我拉到崔孺人面前,说让我们两个好好对对词儿。
崔孺人一瘪嘴,什么都招了,还很没素质的添油加醋了一番。
沈熙言盯着我,“这么说来,王妃是主谋咯?”
她点头如捣蒜,“是的,都是王妃,是她哄骗妾身去的她屋里……”完全忘了她自个儿讨好我时谄媚的嘴脸。
大无语。
我就纳了闷,黑灯瞎火又有迷情香助阵,这还能成功不了?
你自己没本事,别赖我好吧。
沈熙言问我:“王妃,你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
“妾身无话可说。”
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。
第二天我揉着腰,看了眼起不了的沈熙言,哈哈大笑。
并毫不留情的嘲笑他,“战王殿下,您得加强锻炼了。”
沈熙言叹息一声,神情忧郁地闭上眼睛。
我和沈熙言昨夜打了一架。
是真的打了一架。
最后,我找准时机偷袭了他,他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。
打架的事儿不知怎的传了出去,成了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我也因此被贴上了“野蛮”“悍妇”的标签。
和传说中那个温婉无争、乐善好施、深受百姓爱戴的三皇子妃形成鲜明对比。
香凝酸了,“谁知道是真的良善还是惺惺作态。”
许媛媛。
我掂着下巴,这名字好生耳熟。
宫宴上,丝竹乱耳,杯盘狼藉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媛媛,那个清丽如诗词、秀美如绢画的女子。
看到她的第一眼,心中不由得生出亲切之感。
舞袖蹁跹,歌喉婉转,我盯着宴会上身段丰腴却体态美丽的美姬啧啧称奇。
可总有人自讨没趣。
“早听闻燕女能歌善舞,舞姿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——”
三皇子话锋一转,看向我,“二皇嫂仙姿玉貌,可善歌舞?”
“小人也好奇,这对歌舞最有造诣的,究竟是燕女,还是楚女啊?”
三皇子乃皇后嫡子,自是一呼百应。
宾客纷纷起哄,说什么争辩那些虚头巴脑的最是无用,让我一舞就便明了了。
皇后看向我,漠然询问我的意见。
我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儿媳,用这般看戏的姿态看我,可见是有多不待见我了。
我偷偷瞥了眼一沈熙言,一身紫衣,冷淡华贵。
三皇子与沈熙言一母同胞,沈熙言的意思,就是他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