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凛冽,残阳如血,几只寒鸦在枝头上干叫几声,便挣扎着向暗处隐去。
以往此刻,村子里几乎家家炊烟,贪玩儿的孩童们意犹未尽得各自归家,妻子倚着门边等待着田里收工的丈夫。
此时,村子却没了半分生气,只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裹着。
「够了师妹,没必要再杀下去了。」
我以刀撑地,眼前开始犯黑,但还是尽全力扯住了师妹将要挥剑的手臂。
「师兄,你受伤了!」
「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,没必要再继续滥杀。」
我望向墙角萎缩成一团的母女,她们身旁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数具尸体。
「留下她们,日后难保不为祸水。况且,王爷的指令是——一个不留。」
我将欲辩解,却感喉头一甜,随后便不省人事,模糊中,只见一柄银剑挥向了那对母女。
天色将晚,远处一声狗吠,引得四周皆啼。昔日平凡恬静的村落,只留下尚未散净的血腥味与未待焚尽的断壁残垣。
桃花纷飞,我于花雨下舞刀,从卯时至午时不曾稍歇。
刀法并不微妙,凡江湖刀客,人人皆知。
我曾向师父讨要进阶刀法,师父却说,我所练便是登峰造极的刀法。
初时练刀,我对此不解,只以为师父黔驴技穷,并无真本事教我。
若干年后,我方懂得,刀法无关乎深奥诡谲,只在一速字。狭路相逢,出刀快的人才能站着。
我每日于山间桃树下挥刀,直至后来觉得,刀便是我手掌的延续。
「烛儿你须记得,出刀,要有出刀的理由,有且唯一的理由便是,心怀正气,扫荡邪狞。」
师父袖口轻轻一挥,手中赫然变出一枝桃枝,直向我刺来。
「烛儿,心中信念巍然不动,犹豫迟疑,刀便会变慢。」
我挥刀相抵,以一招“游龙式”轻松化解师父攻势,却被师父抓住左手边破绽,只一枝便将我刀势轻松化解。
我待要闪避,却慕然听见师妹哭声。周遭纷飞的桃花,早已化为冲天烈火。
我看见孩童时的师妹佝偻在鱼篓里,一个妇人正手忙脚乱得将茅草往鱼篓里填塞。四周惊恐得救命声此起彼伏。
「娘,娘,我要跟你在一起,你不要丢下我!」
「雪儿乖,我们玩捉迷藏,比谁不出声,好不好?」
妇人最后摸了摸孩子的脸蛋,泪水夺眶而出,不及多说,院外早已传来杂乱急速的脚步声。
妇人快速将茅草掩好,稍出神后眼睛随之闪过一丝寒光,只紧握一把剪刀冲出了院门。
霎时,妇人身首异处。
黑衣人恰待冲进院门,却闻远处一声哨响,只见为首一人将手一招,随后众人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。
不知几时,师妹从鱼篓中撞出,跌跌撞撞得爬向门外,却被一物拌了一跤,待定睛借月色望去,却使自己怔在原地,嘴里早已发不出半点声响。
阴云笼罩,疾风迅雷,一道闪电撕破阴暗,映在师妹的侧脸上。
待我仔细看时,哪里还有师妹,分明是昨日村子里师妹剑指的女孩,而地上尸首也不是别人,正是女孩的娘亲。
又一雷电闪过,只见一柄银剑刺来。
「师妹,住手!」
我猛地醒来,只觉后背尽湿,喉咙干得厉害。
「师兄,你终于醒啦!」
此时,我才注意到师妹一直守在床边。我愣了半晌,许久才问她讨水喝。
后来我方知自己这一睡竟然是三天三夜,期间一直是师妹在旁照料。
我看着师妹瘦削的脸庞,不由得心头一暖。
「师妹,如今你的旧仇已了,不如将剑封存,远离刀尖舔血的日子。江湖厮杀,庙堂党争,这些东西太沉重,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陷进去。况且你也看到了,天外有天,今天侥幸留得一条命,不代表下次就走运。更何况师父临终让我照顾好你。」
「师兄你真讨厌,昏迷时便让我揪着心,醒来了却叭叭说教。还动不动拿师父压我,师父都仙逝多少年啦,你就让他老人家安息吧。」
我忆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师妹,瘦小身板,眼神空洞。我停刀在手,仔细打量着比我年龄稍小的姑娘。
师妹躲在师父身后,只侧出半个脑袋打量着我。
后来我从师父处得知,师妹忌惮的是我手里的刀,一把只为见血的刀。
从此我便于远处练刀。
自师妹拜入师门,砍柴、担水、烧火、做饭,几乎一人全揽。为此,我也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来练刀。
师妹自拜师第三个年头,某天突然央求师父传授武艺,只说以我为目标,也想做一个侠客。
起初师父不肯,但架不住师妹软磨硬泡,终于答应传授师妹一套剑法。
「你师兄所练刀法过于刚烈,不适女子练习,这套剑法集女子阴柔在内,加以练习必定于己有益。」
自此师妹不再避讳利刃,与我在一处练习。
谁想师妹竟是极有天赋之人,短短数年,剑法已致大成。为求精进,一日连挑长安十几家剑馆,从此名噪江湖,人称当世剑法第一。
师父临终嘱托,一是相助康王,二是照顾师妹。
我知师妹近来风头过盛,树敌太多,本欲暂将她留在师门,只身一人介入京城。待功成之后,抽身而退,再回山上。
谁想师妹竟先一步拜入康王门下,成为康王府门客。
仔细想来,师妹急于拜入康王府,一半为师父临终嘱托,一半是欲借康王府势力寻找灭门仇家。
康王是当今圣上胞弟,其人刚正不阿,有贤者风范,门徒、幕僚遍布天下,朝堂大臣也多为其人品折服。
如今圣上贪恋后宫,宠信佞臣,政事荒废,老天不眷,又降旱灾,田间稻穗,颗粒无收。值此国衰民哀之时,北方大燕屯兵边境,虎视眈眈。
圣上因过于贪欲,龙体每况愈下,索性将政事全权交于太子打理。太子性格懦弱,处事刚愎自用,臣下多有不服。康王见太子不得人心,便生僭越之心。
太子见康王于朝堂上一呼百应,江湖中人多有攀附者,心中也极度不安,便欲逐步削弱其权势。由此东宫康王府党争愈演愈烈。
正因庙堂党派纷争比之闯荡江湖要危险百倍,其人心算计,暗处刀矢更是数不胜数,我才不舍得师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。况且江湖之中,卧虎藏龙。康王府查得内幕,言屠杀师妹村寨的仇家,却是太子门下一学生,行李,现任兵部侍郎。及今此人正丁忧在乡。
「消息属实吗?」师妹面无表情,冷冷说道。
「绝无半点虚言,您若不信,请移步牢房,有当年元凶之一为证。」
彼时我于城外办差,待夜晚归府,听得师妹早已驾马飞驰出城。
我赶紧入厅内禀报王爷,待去寻找师妹。康王即遣十名精干武士相随。
待翌日戊时赶到,却见师妹马匹在村口散着踱步。我赶紧掣刀在手,狠抽马背冲撞进去。
只见数名妇孺跌爬出来,口中大呼救命。我恰待询问,却见身后一武士早拍马而出,只一刀便将为首妇人连腰截断。
我不由得震在原地,待反应过来时,这几个妇孺早已成为刀下亡魂。其余武士分散开来,到处滥杀,喝止不住。
远处传来兵器相接声,进而打斗声越来越清晰。我穿过一座木桥,转过铁匠铺,果然看见师妹正与一面戴凶煞银具的黑衣人交手。
待我赶到时,师妹竟然落了下乘,招式被动,步伐也愈发凌乱。
我轻点马背,施展轻功加入混战。面具男招式丝毫未乱,反而因为以一敌二变得兴奋起来。
未及半盏茶功夫,面具男寻得师妹一处破绽,只往她腰间攻去。我连忙以刀相挡,却被他一掌打在胸口。
恰在此时,康王府武士们集合到此,一齐围攻上来,面具男也终于开始有些疲乏。不多会儿,索性打开阵脚,一溜烟消失于树丛中。
这便是先前我受伤那一幕,师妹如愿手刃仇人一家,而且是拉了整个村子陪葬。
「我们混迹江湖这些年,可曾见过面具男这般功夫?他出剑的速度可以说几倍于你。日后你若再遇此人,又怎么能保证全身而退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