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觉得小师叔不待见我。
直到我通过一场梦看见了未来。
未来的小师叔会为了救我英年早逝,而他的遗物兜兜转转来到了我手里。
那是个被平安符裹起来的愿纸,上面写着——
「愿吾师侄平安喜乐,一生无忧。」
噩梦中醒来,我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。
那噩梦太过真实……
不对,卦师的梦或许就是未来某一刻的真实。
想到这里,我赶忙从床下抽出纸笔,将梦中的一切记录下来。
如今是天奉十八年,就是在这一年,我会遇到叶不凡那个崽种。
他当时装作重伤,路过的我便顺手把他捡回了占星宫。
当时我和小师叔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,毕竟我从小到大捡回来的鸡鸭鸟雀多了去,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活人捡罢了。
叶不凡没有半点不好意思,‘伤口’痊愈后他也不说要走,反而日日缠着我。
这人没皮没脸,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,顶着小师叔能杀人的目光,硬是留在了我身边。
直到某天我划伤了手,在他握住我手的瞬间,我怦然心动。
那时的我还不知道,世间有种恶毒的蛊虫名唤情蛊。
我‘倾心’于叶不凡,自然对他口中的灭门之仇无法忍受。
他说武林盟主觊觎他叶家功法,灭他满门;他说他不信命,说他要一统中原武林。
我心疼不已,带着天枢盘毅然随他下山,发誓要助他成就大业。
被情蛊控制的我没想过,我公然与武林正道叫板,背后的占星宫又该如何自处。
身为占星宫掌门的小师叔又该如何自处。
回忆起小师叔的英年早逝,我心头一梗。
草草记录下梦境后,我飞快跑去了前院。
做了个如此不吉利的梦,我现在只想亲眼看到安然无恙的小师叔。
不同于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,维持占星宫运转的小师叔是个大忙人。
如今天色刚刚破晓,小师叔便已衣冠整齐地开始算账了。
占星宫眼观星宿筹握命理,听起来牛逼,实则不然。
因为卦师五弊三缺,占星宫人丁稀少得很——除了我那个跑出去还因果的师父,今朝的占星宫只剩下我和小师叔。
占星宫能顺利存续,纯靠小师叔优秀的经商头脑。
我以前总嘲笑小师叔锱铢必较早晚遭报应,没想到一语成谶。
我神思恍惚地走上前,明明看见的是活生生的小师叔,眼前却不停闪过那冰冷的坟碑。
小师叔放下右手握着的笔,皱眉道,「东方星,你这么大个人,连鞋都不会穿吗?」
我这才发现,因为来得匆忙,此刻踩在地上的是我已经灰扑扑的脚丫子。
小师叔皱眉看我,本就美得有些锋利的长相更显慑人。
他对我的指责永远严厉,似乎对我十分不满——直到昨夜之前,我都如此觉得。
梦里的我没有解除误会的机会,我认定这人就是不待见我。
他嘲讽我,整天骂我,见走也不挽留我,甚至后面专程加入武林盟和我作对,这不是烦我是什么?
于是直到我被崔诗琴恶意地塞了一怀小师叔的遗物,翻到了其中那个形状奇怪的荷包,我才明白小师叔不是平白无故骂人。
我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。
那是我想送给叶不凡,却缝坏了的荷包。
因为丑得人眼睛疼,所以被我转手扔给了小师叔。
「啧,这么丑你也好意思拿来送人?」
「你爱要不要,嫌丑你就扔掉。」
有的人嘴上嫌弃说马上就扔,结果背地里把这荷包藏了一辈子。
荷包里只有一个坚硬的纸三角,那是他用层层平安符缠起来的愿纸。
梦里的我笑话他迷信,解开平安符的手却不停颤抖。
不长的愿纸上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。
「愿吾师侄平安喜乐,一生无忧。」
他叫了我一辈子东方星,却不敢在为我祈福的愿纸上放肆半句。
看清愿纸上的字迹后,我如同被人当头喝棒。那些年被我藏在针锋相对下无从言说的心思,宛如被骤雨催熟的种子,眨眼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察觉,随之而来却是小师叔的死讯。
我被噩耗砸得头破血流,直到站在他坟前都不敢落下半滴眼泪。
我以为他当时应该恨极我了,我堕了占星宫的名声,我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女。
可我一身正气的小师叔,直到身死道消所求也不过是我这个魔女平安喜乐,一生无忧。
小师叔皱眉看着我踩在地上的脚。
而我怕他看见我眼角的水渍,赶紧低下了头。
「你才不会穿鞋。」
我下意识呛了回去,忽又觉得没必要跟这个嘴硬心软的人对着干,于是放软了声音。
「我就是做了噩梦,突然想来看看你。」
小师叔拿在左手的账本突然掉在了书案上,他站起身,抿唇朝我走来。
看着越走越近的小师叔,我头脑一热,突然问道,「小师叔,你是不是对我……」
话说到一半,殷长庚已经走到了我面前。
他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,不由分说地把我扯了过去——
一把扛在了肩头。
「是,」他没好气道,「我对你不满很久了。」
有些奇怪的气氛顿时被打破,他按住我乱蹬的腿转身去给我找鞋。
行,殷长庚,不愧是你。
由于我最近变得格外听话,小师叔十分担心。
他关切道,「东方星,你是不是有病?」
我温顺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。
小师叔劝我下山找个郎中看看脑子。
「不要讳疾忌医,咱们有钱,请得起神医谷的医师。」
你要是这么跟我说话,我这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愧疚可就没有了。
我情不自禁地翻了他一个白眼,小师叔见状竟然悄悄松了口气。
我:……彼其娘也。
不过神医谷我倒的确要去上一趟。
只有千日做贼,哪有千日防贼,若叶不凡真的找上门给我下了情蛊,我总不能把梦里的人生再上演一轮。
听我说真的要去神医谷,小师叔反而一愣。
我年少时体弱多病,还是跟着小师叔学了剑术后才慢慢好转。
听我这么一说,他以为我真生病了,又急又气,「我就说你不好好穿鞋会着凉,你到底有没有……」
我怕他又要人身攻击,赶忙告诉他我做了个预示未来的梦,为了避免灾难发生,这才要去神医谷询问些问题。
小师叔将信将疑,却没多问。
虽说是梦,但卦师的梦可能是某种卦象的特殊呈现方式。涉及命理,旁人不好多问。
何况卦师五弊三缺,我是左眼天盲,师父是短财运,唯独小师叔损的是寿数。
不止是不让他起卦,便是我的卦象也不便让他知道——梦里的小师叔就是为了替我赎罪,跑去给武林盟的那些人做卦师,这才英年早逝。
想到他的死,我更是急着去神医谷问清情蛊的事。
小师叔往日不爱管我的闲事。
他自己事情一大堆,何况我性子野,整日里一堆奇思妙想,他想管也管不过来。
但这次,他却主动提出要和我同往神医谷。
小师叔办事效率极高,不出半月我们便到了神医谷。
神医谷只有女弟子,对外男往往敬而远之,这次倒是对身为占星宫掌门的小师叔客气有加。
神医谷的谷主花伊人亲自出来接见了我们。
貌美的女子乍一看竟猜不到年岁几何,唯有她眼底偶尔流露出的沧桑暴露了些许岁月的痕迹。
听我问起情蛊,花伊人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。
她说这东西是由苗疆的同心蛊改造而来。
同心蛊是每个苗疆人都会自小饲养的无害蛊虫,是用来成年后向心上人表达心迹的小玩意。
可不知何时,苗疆出现了个神秘的蛊师,这人改造了同心蛊,让新的蛊虫分为子母两蛊。被下了子蛊的人会被逐步控制心神,慢慢沦为母蛊的傀儡。
「说是让人陷入爱河的情蛊,可篡改人神志的东西叫什么情蛊,我看叫傀儡蛊还差不多。」
花伊人喝了口茶,安慰我不必太过担忧。
她说这蛊虽然强横,但想被种下也需要多般条件——既要子蛊熟悉被种蛊者的气息,又要弄到被下蛊者的血液。
在蛊虫进入人体的一瞬,被下蛊者会有怦然心动的错觉。那就是蛊虫寄居在人体的心脏了。
「这东西邪门,你需得万事小心。」花伊人忧心忡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