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发誓要教出一个状元郎。
没想到捡来的是逆徒。
于是,我果断换了一个。
谢君离黑着脸问:「夫子,嫁给我不好吗?」
我笑了:「我可是要教出状元郎的人,你休想害我!」
我又捡了个白眼狼。
在他走之前,我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。
是谢君离而非君离。
京城谁人不知,谢君离是伯远侯府的嫡长子,才比子建,貌赛潘安。
与相府大小姐林贞青梅竹马,郎才女貌,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。
我嗤笑着摇头,谁曾想他谢君离,三年前连句诗都不会念。
笑归笑,我可不敢说出来,得罪这些吹捧他的权贵子弟。
「不知这谢世子与我们才比谢道韫的夫子,哪个厉害?」
台下闹笑的声音,让我扶额。
这群弟子,真是不好教导。
与他们相比,当年的谢君离可是好管教多了。
我名辛夷,生于乡野,长于乡野。
阿娘捡到我的时候,山中的辛夷落了满地,而我哭得撕心裂肺。
那时兄长出生不久,阿娘干脆把我一同养了,对外称我们是龙凤双生。
我不是亲生这件事,阿娘从未瞒我。
「生于乡野,自当顽强。」
我也如她所愿般顽强生长,很快就长成了小大人。
能走的时候,我便跌跌撞撞地跟在阿娘身后,陪她去学堂。
阿娘虽为女子,却出口成章。
既是辛夷学堂的建立者又是学堂里唯一的夫子。
辛夷乡里的人总是尊敬地喊她一声「女夫子」。
那时阿娘眼里总是充满笑意。
我没想到这让我生命顽强如草的女子,会病入膏肓。
十五岁那年,我没有阿娘了。
她把辛夷学堂的地契交给了我,便安心地合上了眼。
而我,从此成了辛夷学堂的新一任女夫子。
兄长外出行商前告诫我。
「路边的男人捡不得,特别是俊的。」
我是个听劝的,兄长虽然不靠谱,但是总不会害我的。
我十分认真地点头表示记下了。
但是兄长忘记了,我有些脸盲。
一个月后,我在山涧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。
准确来说,只是个少年郎。
他的脸一片乌黑,看不出来俊不俊。
所以,我把他带回学堂了。
给他喂了乡里人解蛇毒的药草。
阿娘说过,命不该绝的人,总会活下去的。
他活下来了。
但是他低着头不说话。学堂的小孩都喊他哑巴。
他的头更低了。
我连忙责骂了这些小孩儿,小小年纪就往别人伤口上撒盐。
长大了还得了?于是我罚他们抄三百遍弟子规。
可作为小孩儿们的夫子,我也有责任。
所以当晚,我拿着我珍藏的小人书去安慰他。
他似乎有些诧异,看了我良久,好像才下定决心接了过去。
「君离。」
我松了口气,「你说你叫君离吗?挺好的名字。」
「诶,等等,你会说话?」我才反应了过来。
原来君离不是哑巴,他只是不爱说话。
是我先入为主了。
我发现君离爱看书,便又送了他几本。
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,眼中的喜悦显而易见。
真是个藏不住事的少年郎。
可是他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,把书又推了回来。
我疑惑挑眉:「不喜欢?」
「喜欢,只是我……」
「我读不懂。」他的脸红透了。
仿佛说出这番话,费了他老大力气。
阿娘说,真正的夫子,便是要让所有学子读懂书。
我当即决定让他每天在学堂里听课。
君离学得很快,天赋很高。
别的学子还在问诗句的意思,他便已经领悟诗人们的心境了。
我不理解,看君离的穿着家里不像读不起书的,怎么就不给小孩上学呢?
或许是我停顿的时间太长了。
他抬头,疑惑的眼睛对上了我。「夫子?」
我才回神接着给他讲。
「施主,听贫僧一句劝,善意结恶果,他的欲望会毁了这里的。」
阿娘走后,再没来过乡里讲经书的老和尚这天忽然登了门。
「您这是什么意思?」我语气中满是不信任。
老和尚唉声叹气。
「辛林夫子,应该不想看到辛夷学堂就此毁灭的。那个男子留不得啊!」
辛林是阿娘的名字。
我默默捏紧了手掌说了句「我晓得了」。
君离是个很天赋的孩子。
他看向书时眼睛都是亮的。
这三年里。
我教他读书明理,教他诗词歌赋,甚至忍不住把一些课外的知识讲授给他。
和阿娘当初教导我一样。
阿娘生前便想教出个状元郎。
可这山野之间,有此天赋者能有几人?
兄长志不在此,而我,是个女子。
但君离不一样,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。
突然要我放弃这一希望,我做不到。
何况,我没有看到老和尚嘴里说的毁灭性的欲望。
直到,他拎着一只兔子回来。
他脸上的笑容灿烂,手中是滴血的兔子皮。
地上是还在动的肉块。
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「君离,你在做什么?」
他一脸乖巧:「夫子,我在扒兔子皮。」
「君离,你应该等兔子死了再扒皮,这样它就不会那么痛苦了。」
君离一脸无辜地看着我:「可是这样扒下来的兔子皮就不完美了。」
「君离,我们应该敬重生命,残忍行事有违道义!」我气得胸口疼。
君离见我生气,立马道歉。「好吧,夫子,我知道错了。」
我这才捂着胸口冷静了下来:「知错就改,善莫大焉。」
我安慰自己,他还是听劝的,能改的。
中秋月圆,欢声四起,我却遍体生寒。
因为,我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。
游船上盛况异常,才子佳人好不热闹。
而独立船头的绿衣少女抱着个兔儿,美得不像在人间。
君离痴痴望着,眼里的欲望不加掩饰。
他没有说话,但是他不知道。
我能看懂唇语。
他说:「真美,如果不是我的,就杀掉好了。」
我站在他身边,仿佛第一次认识他。
路边的男人不要捡,兄长,你说得对。
回去之后,我似有若无地问君离:「是否想起家中还有什么人?」
这三年里,他待在学堂里帮工,也没提过回家的事情。
我也有私心,不想错过这么个状元之才。
可如今想来,我错得离谱。
他沉着脸不说话。
我叹气:「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。」
他嘴角下垂,冷笑:「夫子这是在赶我走?」
我破罐子破摔:「对。」
「既然是夫子要求,君离莫敢不从。」
君离的话虽恭敬,语气中却带着冷气。
君离说到做到,第二天便不见人影了。
我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,总算保下学堂了。
可是还是有些难受,毕竟也是教了三年的孩子。
可后悔很快就变成了愤怒。
怎么就教出这么个东西!走前把家里粮食都卷走了,真是个白眼狼!
辛夷学堂搬到京城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。
听着热闹的读书声,我眼里笑意不断。
有几个女学生趴在窗台。
「这就是从外边回来的伯远侯府的谢世子吗?好英俊!」
「听说他叫君离诶,名字也好听。」
谢君离?听到这个有些相似的名字,我有些恍惚。
可能是凑巧罢了,一个姓谢,一个姓君。
可当学子拉着我到窗外去看那位谢郎君时。
我手都僵住了。
那熟悉的声音,让我认出了他。
身姿挺拔,眉眼俊俏,一身月白,芝兰玉树,真是说不出的尊贵雅致。
如果他不开口,我一脸盲者绝对认不出他来。
伯远侯府的世子,真是威风。
自我嘲笑一番后,我摇了摇头。
谢君离与我何干!我只是个要教出状元郎的夫子罢了。
我转身拿起戒尺,继续给我的弟子们上课。
当我看到学堂门口被堵住的时候。
我就知道,有些事情,是逃不过的。
「夫子,别来无恙啊!」谢君离挡在学堂大门前。
我叹了口气:「不知谢世子前来何事?」
君离静静地看着我。
「夫子,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君离。」他忽然道。
我抬头,「不敢。」
谢君离笑了起来。
「夫子还是一如当年。」
他的笑与当年不同,夹杂着许多。
见我没有动作,他不急不慢地开口:「我在京城便听闻夫子的名声了,才比谢道韫,那些人真是小瞧夫子了。」
我看是我小瞧谢君离了,我从不知道他这么能说,第一次见面还以为他是哑巴呢。
多年未见,如今上门,怕不是好事。
我思忖着如何把人赶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