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霞谷,杏花纷飞,落霞漫天,我终于成为了唐越的妻子。
尽管我马上就要死了。
一个杀手怎么能拥有感情呢,况且我还亲手杀了他的父亲。
唐越紧紧抱着我,手止不住地颤抖:
「姐姐,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。」
传说在暗处有一张看不见的网。
网是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,只要你能找到它,开得起足够的价钱,上至皇亲国戚,下到江湖草莽,皆可杀之。
我是网的第二十七任家主。
又是一个月圆之夜,寒气伴着鸦声渗入到这大殿之内。
更冷了……
跪在脚下的少年稍显稚嫩,侠义与杀气并存。
「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辰,是时候了,去吧……」
伸手拂过他的发髻,黑丝绕过蔻丹染红的指尖,我的思绪不禁模糊,当年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。
「去千机楼领诛杀令,快去快回,晚上给你煮长寿面吃。」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发顶,语气无悲无喜。
他蓦地抬头,眼神晶亮,眼尾漫上笑意:「是!家主。」
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。
我踱步走向主位,坐在那冰冷刺骨的独属于家主的玉椅上。
网自前朝建立,至今已三百多年。
三百多年来,它似一只蛰伏在巨网上的毒蛛,只在月光最盛的那一刻,伸出毒牙,捕杀猎物。
十五年前的郑国公案让向来隐在暗处的网出现在世人面前。
我作为这一战的主力先锋,在网中的地位一跃而上。
十年后,我联合不满于旧家主酷吏的诸位楼主杀保守派,夺家主座。
网在暗处待地太久太久了,久到这么多代人出生又死去都是作为杀人的机器而活。
月光之下,一道身影隐在树丛之间。
不远处的官道上,一阵马蹄声传来,震起无数沙砾。
少年的耳朵动了动,随即飞身跃下,一个踏步之间,立在了那道路的正中间。
马匹被一阵大力勒停,嘶鸣的热气喷薄在少年脸上。
「什么人?」
带着斗笠的男人嘶哑着声音问道,「敢来拦我的路?」
只见少年指间夹着一块极薄的铁片,嘴角微微勾起,随意一掷,铁片便向斗笠人飞来。
斗笠人冷哼一声:「雕虫小技。」
抬剑一挡,随即捏住了那飞来的铁片。
一缕青丝随风而逝。
诛杀令!
斗笠人瞳孔一缩,冷汗自额边渗出,待看清那少年的面容后,心中更是一惊。
「你来自网。」
他故作镇定道:「谁与我有这般仇怨,竟向网求了诛杀令。」
少年摇了摇头,拔出配剑横在身前,「容许你留下遗言。」
斗笠人仰天长笑,「哈哈哈……你这毛头小子,怕是还杀不了我。」
斗笠人摘下斗笠,脸上一条纵深的疤自唇边蔓延至眼角。
「你可知我是谁。」他挑眉问道。
「笑春风。」少年人眼神一凌,的确是不好对付的对手。
据千机楼的情报,笑春风少时师从昆仑派玉溪真人门下,后叛离师门,杀了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兄,并一掌打伤其掌门。
从此行走于江湖中,他便以剑为名,更名为笑春风。
更有传闻,他还曾出现在当年夺嫡之争的太和殿前。
不过这些江湖轶闻倒算不上什么,最重要的是这笑春风向来以一掌一剑著称。
化骨掌乃至阴至邪的武功,而那笑春风春风剑却至高至洁,很少有人能将这样矛盾的二种功法融会贯通,笑春风却做到了。
笑春风看向少年手中的剑,又是一笑,「你一个杀手,竟敢手持郑国公的皓月剑,真是污浊了这清正之气!」
他说着便飞身向少年袭来,一掌抵出,直取少年心门!
一道剑光闪过,少年垂首避开,紧接着是不断凌厉的进攻,每一招都冲着杀死对方去。
「这样可杀不死我,而你很快就要力竭了。」
笑春风终于不再只以掌对之,而是拔出了他的春风剑。
左手为掌,右手持剑!
少年避无可避,长剑挑起,心中默念剑诀,引月光与寒风于剑上,随即运起全身力量,只攻不守。
两剑相撞,火花间笑春风怔然,这剑意竟是……
霎时,笑春风后退三步,捂胸呕出一口血来。
而少年的胸口,也有一道极深的剑痕,血色缓缓洇开。
「你输了。」
少年剑指笑春风。「还有什么想说的么?」
笑春风鬓发散乱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「你练的是郑家剑法,十方浅明那妖女,剑谱果然在她手上。」
少年剑再进一寸,「不许你这么说姐姐!」
「哈哈哈哈哈!姐姐?网的家主是你姐姐?我看你是认贼作父!」
少年疑惑不解,但仍旧不为所动。
「罢了罢了,毕竟是故人之子。小子,你今日放我走,我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如何。」
已经很晚了,我站在窗边,这个时辰,早该结束了。
其实按照唐越的功力,这一单任务不算容易。
作为杀手,用毒,暗器,只要能杀掉对方,杀手往往无所不用其极。
而唐越,他只愿意用剑。
比起杀手,他更适合做一个剑客。
身后传来温度,血腥味涌入鼻腔。
唐越自身后拥住我。
他真的长大了,以前那么小一点,现在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。
「受伤了么。」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。
肩膀上的脑袋点了点,「很疼,姐姐会给我上药吗?」
又开始撒娇了。
小时候的唐越便是这般,每次练功受伤都会在我这哼唧一阵,直到我当上了家主他才有所收敛。
「先吃面吧,快凉了。」我挣脱开他的怀抱。
「姐姐,是谁求的诛杀令要杀笑春风啊?」唐越边吸溜着面条边试探着问我。
「对于杀手来说,最重要的是什么?」我撑着下颌问他。
没等他回答,我继续道:「杀掉对方。不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,是高手抑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。」
杀手只是一把剑,握剑的主人并不是自己。
但杀手也有感情,他们也是血肉之躯,会哭会笑,是活生生的人。
自我掌权以来,便给网立下了三条规定。
不杀孕妇孩童、不灭人满门、本堂杀手只在成年后才允许执行任务。
这样的规定无疑磨损了利剑的锋刃,几位楼主又开始蠢蠢欲动了。
「了解太多,只是徒增烦恼罢了。」我收拾起碗筷,「去卧房等我罢。」
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躯体,肌肉线条分明,肩膀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宽阔厚实。
我将手中的纱布打上一个漂亮的花结。
「你伤得不轻,早些休息吧,半个月后再接任务。」
唐越伸手牵住我的衣角,眼底带着不舍。
「今晚我能和姐姐一起睡吗?」他欲言又止,「就像小时候那样,可以吗?我受伤了,很疼……」
我迟疑片刻,看着他的脸,竟然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,只好合衣躺在了床外侧。
唐越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,直到两人中间的缝隙消失不见。
他揽过我的腰,贴上我的脖颈,这才放缓了呼吸,安心入睡。
我的思绪也不禁飘远,落在了那院中杏花下练剑的小童身上。
「小越,认真点,又刺歪了!」
少女拿着竹条轻敲小童的手腕,眉目狡黠灵动。
「姐姐,我是杀手,为什么要练剑呀,七绝楼的暗器那么威风,我要学那个!」
「因为皓月剑才是最适合你的呀,练完才有糖葫芦吃哟。」
一日复一日,杏花下练剑的身影渐渐长成。
「恭贺新家主!」
少年跪在人群中,一齐对我喊出那句话。
那么多人,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我,又或是盯着属于家主的宝座。
狠毒的,贪婪的,嫉妒的目光。
只有他,我的唐越,那双眼中似乎蕴藏着万千星辰,流露出真实的喜悦与敬爱。
夜深了,我轻轻挪开唐越,翻身下床。
却不知,此时本该沉睡的人,睁开了双眼,死死盯住我的背影。
思魂殿中,千机楼主已经等候多时了。
「家主,春风剑陨的消息已由碟眼传来,百晓堂也在江湖上发了布告。」
身着白衣的男子垂首禀告。
「很好,拿笑春风这样江湖中能排进前二十的高手开刀,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也该好好惊上一惊了。」我冷笑道。
「只是……他身上的伤痕却有些古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