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。
“你不过是仗着朕喜欢你!”
我垂眸一字一句回道。
“皇上并非喜欢臣妇,您只是不甘心罢了,不甘心我嫁给了清清,不甘心温氏的势力未被您收入囊中。
您只是为自己的目的冠上深情的帽子,仅此而已。”
耳边是一声声嘶吼,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声,刺耳,嘈杂。
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,而梦中的自己正处于一片古战场。
我一身麻布衣裳,上面是多次缝缝补补的痕迹,小手脏兮兮的,料想自己的脸也干净不到哪里去。
现在,我正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,但奇怪的是,明明周围这么多的士兵在厮杀,却没有人看见我一般。
我手脚有些哆嗦,害怕被杀红眼的士兵发现后一刀了结,虽然这是在梦里。
我一动不敢动,直到腿蹲麻了。
我发现,他们好像看不见我,因为好多士兵在我躲的石头后面打架厮杀,也就是我身后。
有了这一发现,我动了下麻了的腿,慢慢地挪动,想离开这块地。
我从石头后面探出身子,观察着四周。
突然我眼神定住了,我看见了一个将军单膝跪在地上。
之所以觉得他是将军,是因为他与周围士兵格格不入的装扮——身着铠甲,铠甲由甲片串联,披膊与护肩连成一件,胸背甲与护腿连成一件,以两根肩带前后系接,套于护肩披膊之上;头戴兜鍪,颈有护项,手持长剑,剑柄挂雕刻鸳鸯的玉佩。
他现在的场景有些狼狈。
士兵将他包围,不断拿着矛捅要害,虽有盔甲抵挡,却也挡不住连续不断的进攻。
即便如此,他仍然挥舞手中长剑,却寡不敌众。
鲜血从他的铠甲缝隙缓缓流出,顺着甲片又渗入铠甲里面的衣裳;兜鍪被矛挑落,落在地上,粘上被鲜血染湿的泥土。
我看到了他,他似乎也看到了我。
我吓住了,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得见我。
周围的士兵见他露出弱点,如狼似虎,直捅头部。
他用剑格挡,兵器碰撞的声音很难听;他用剑砍断矛杆,空着的手握住砍断的矛头,反手刺向敌人。
他的两根肩带被矛挑断,披膊与护肩掉落,胸背甲似掉非掉了,露出左胸,剑柄的玉佩早已被鲜血染的腥红……
不过,他的手下们显然已经发现自己的将军被敌包围,边厮杀边缓慢靠近。
敌人久久无法拿下他,最后被赶来的手下帮忙击杀。
鸣金响,敌做鸟兽散,仓皇而逃。
存活下来的士兵帮忙转移伤员,开始为战友收尸,将兵器回收……
有人因为死人将兵器握得太紧,将他的手指砍下,拿走了兵器。
我看见那个将军取下挂在剑柄的玉佩,温柔地抚摸,他看着玉上血迹,从破损的盔甲里掏出布衣一角,细细擦拭玉佩,但却忘记自己里面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透,反而将玉佩擦拭得透红……
突然,一根羽箭刺穿了他的左胸,他被箭的力道带得往前扑了一下,长剑插地,稳住了身形,玉佩被他攥在手心……
他顺着羽箭飞来的地方——他保护的城池上站着曾经同肩并战的人。
“将军!”士兵喊着,围了过去,将他保护起来,警惕四周。
但他们意想不到的是,城门打开了,涌出与这群士兵衣着一样的人,他们拿着矛、盾、剑,冲向幸存者……
我不理解为什么同僚相残,为什么这群保家卫国的士兵最后死在了自己人手上。
我看见了将军,他眼含伤悲与不甘,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,只剩他一人了。
那些从城池中涌出的士兵将他围住,那个曾并肩作战的人走到他的身边,看着他的强弩之躯,终不忍补刀,撤回兵,关上了城门。
这横尸遍野的地方,真的只剩下他这个将死之人了。
将军死了,死在一个下雪的日子。
我看见了,雪,纷纷扬扬,它将所有的污垢覆盖,一切似变得纯白无暇。
厚厚的雪将尸体掩埋,将军伫立在一片白里,血顺着穿透他胸口的箭头,一滴滴落在雪上,融化出一个个坑,最后汇成一片红……
我好像听见了他喃喃自语:“阿愿…咳…下雪了……我看见了……”
他最后看向我,用那只原本稳住剑的手,伸向我,也因为没有剑的支撑,他倒下了。
他笑了,他的牙齿是红的,我想,他应该吞下了自己好多的血。
许久过后,一片纯白,只余一柄插着的剑……
我呆在原地,不知道是不是梦的原因,我竟然没有感觉到寒冷。
梦里,我很疑惑,为什么他最后看着我?为什么明明素不相识,他的眼神却让我心酸?
我又梦见他了。
周围没有嘶吼,没有鲜血,没有残尸败蜕。这里很安全,甚至是繁荣。
这次,我着上襦下裙,肩加披帛,似是与这繁华相映衬。
我站在宫门前,宫道两边各伫立着一排士兵;与我一同的还有一个个大臣们,他们着一身官服,手持笏板,头戴平翅乌纱帽,各自打量对方。
梦中人仍看不见我。
我不知道这个梦的意义是什么,我无聊地左右瞧着大臣之间的相互试探。
视线扫过一张张面孔,我看见了,那个将军,这次,他没有穿那一身染了血的铠甲,而是着紫色官服。
他在这群大臣里算年轻的了,哦,不对,还有他旁边穿绯色官服的那位,也算是年轻,逢人便微笑,我觉得这个人是个笑面虎。
些许时辰过去,有宦臣敲钟鼓,文武百官按官职大小,排队有序进入宫门。
朱红宫墙一层层包围,堡垒般坚挺的保护中央的主人;越过云龙浮雕,走进大殿。
有手拿拂尘的公公扫了扫皇帝的宝座,待皇帝坐下后,高唱:“跪!”
众臣簌簌跪下。
后听宦官尖刺的声音,“山呼!”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年轻帝王道:“众爱卿平身!”
“谢万岁!”群臣起身。
“近日,西方边关来敌,已占我数城,可有爱卿愿前往边关,保家卫国!”
皇帝声音沉沉。
底下大臣低头,暗中交换眼色,皆沉默不语。
良久,我见一老者出列,行礼,手举笏板。
“皇上,臣虽欲保家卫国,但奈何是把老骨头,有心无力啊!彭将军已去桑城御敌,吴将军旧伤复发……算来算去……”
他瞟了眼武将方向。
“唯有李清李将军可前往边关了。”
说完,他退入队列。
其他大臣开始出声附和,殿中嘈杂如闹市。
皇帝状似震怒,手掌拍上椅手。
“我泱泱大国竟是无人可战,何其可悲!居然要一个成婚不过几月的丈夫前去战场!你们让朕有何颜面开这个口!”
四下顿时无声,殿中死般寂静。
我不知何时怒火中烧。
一个个说得如此冠冕堂皇,不过是自己不敢上战场罢了,还好意思逼迫别人!真是不要脸!
我疑惑自己居然为一陌生人打抱不平,不禁摇头哂笑。
“臣……愿前往边关御敌。”
将军出列,清凌凌的声音换回我的思绪。
原来他就是李清,名字真好听,声音也好听。
我看见那个笑面虎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,但仍没有阻止住。
笑面虎收起笑,神色阴沉。
“好好!不愧是朕夕月国的镇国将军!”皇帝声音竟有些哽咽,“来人,赏黄金万两!”
大殿里顿时多了无数赞扬和恭维。
李清垂眸,没有理会。
下朝后,我跟在李清身后。
笑面虎怒气冲冲走在最前面,李清想拉他,被他躲过。
笑面虎转身瞪着李清。
“你为什么要答应?你让姐姐怎么办?!你们才刚成婚啊!”
“温玄,冷静点!还在宫里!”
温玄忍了忍,抿抿唇,大步走远。
我听见将军叹口气,揉揉眉心,紧跟其后。
宫门外,一辆马车停着,有一女子垫脚往宫门内望,旁边站着脸色臭臭的温玄。
李清见到女子时,奔跑着冲向她,一把抱住她。
我想看看女子模样,但却怎么也看不清。
女子轻拍李清的背,声音柔柔。
“清清,怎么了?你的脸色与阿玄一样难看,问阿玄也不告诉我。”
“没什么阿愿,我们先回家吧。”
他把女子半搂上马车。
我留在原地,看着马车渐行渐远,最后消失在街角……
原来,她就是阿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