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了这么多年的小偷,突然被主人抓到的感觉真是新奇。好吧,请给我判刑吧,让我的余生都只能陪在你左右。”
“你想得美。”安萝口是心非地说,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Ahava低头吻了吻安萝的发旋。
“Ahava,古希伯来语中的‘爱’。每一次我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,都是在对你说‘我爱你’。”
在和外国房东一阵费力的比划交流后,安萝终于拖着行李箱住进了这座海边的独栋小别墅。这片海域是大西洋一个不知名的角落,在某个不太出名的小国家,生活节奏慢,环境又清净,整片沙滩只有这么一栋小房子。
她很满意。从哪个角度看,这里都是画家心中的创作圣地。
安萝赤足走到海岸线边,柔软的沙粒温柔地臣服在脚下。正午的阳光洒在海面上,像在湛蓝的颜料上覆了一层金粉,视野尽头的东岸边停泊着一艘古旧的帆船,随着海浪轻轻摆动着。安萝伸手拨开脸侧的长发,从耳朵里摘下了两个特制的耳塞。
一瞬间,万千声响朝她涌来。
纤瘦的女孩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,深蓝的长裙随着她的疾走像花似的绽放。安萝走到沙滩的边缘蹲下来,伸手撩起一串晶莹的水花,,唇边浮现了一抹久违的轻松笑意。
“真好,在这片海边无人区,总算没有那些吵闹的心音了。”
安萝是个能听见别人心音的少女。所谓心音,就是那些没有被说出口的内心独白。
她的能力来源于一场灾难。十六岁的安萝意外从游轮上坠入加勒比海,冰冷的水灌进耳朵与鼻腔,她徒劳地挥着手,腕上的贝壳链被甩入了海洋深处。
水压剥夺了她的意识,却又在她昏迷时送上了奇迹。
安萝醒来时,自己仍然在游轮的房间里睡得好好的,睡裙上一点水渍都没有,仿佛从来没偷溜去甲板上玩,更没有跌落到漆黑一片的海里险些送命。
她吓坏了,推开门跑到父母房间的门口,却意外听见了父母正咒骂着对方。安萝惊讶地走进房间,却发现父母正坐在沙发的两头分别玩着手机,嘴唇根本没有动。
“这死孩子,又来闹腾什么。过段时间离了婚我可不能带着她。”
安萝听见爸爸的声音在耳旁响起,但下一秒,他才转头看向自己问道:“萝萝,这个时间你该睡觉了,有什么事吗?”
十六岁的少女从那个瞬间明白自己拥有了超能力,也明白了表面和谐的家庭终于走向了终点。
安萝被法庭判给了身为富商的父亲,为了不让孩子耽误他猎艳,她被送到了国外上学生活。安萝行走在纽约繁华的街道上,无数愤怒与消极的心音涌进她的耳朵,让她一度陷入崩溃。
她冲进商场买下了最昂贵的耳塞,努力忽略那些顽强的、能穿透耳塞的心音,从此开始装聋作哑,把所有的热情与时间都花费在了自己唯一的兴趣——绘画上。
上天总是公平的,她的画被艺术设计中心的教授大加赞赏,特招安萝进了这所名校,并给予了古怪的女孩最大的自由。
亦师亦母教授是唯一知道她超能力的人。慈祥的老奶奶拍着她的手,用心音对安萝说:“孩子,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。它让你更加纤细敏感,也让你的画那么与众不同,富有神秘色彩,又总带着哀伤。我不能亲身感受你的苦恼,但在我无法静心创作的时候,我总是会去听听海。也许海的声音也能给你带来平静。”
于是她租下了这栋海边的小房子,准备在海声的陪伴下完成自己的毕业设计。
安萝起初有些担心。从十六岁以后,她再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大海,海洋在她的心里等同于恐惧与未知。可真的站到大海旁边后,安萝发现她其实很喜欢这里。
大海比人心简单多了。这里没有那些表面光鲜内心却不可告人的伪君子,没有那些明里暗里都对她不友善的同学,只有不带任何情感的海洋,正无言地对她表示着欢迎。
安萝又一次深深呼吸,用清新的空气置换肺里残留的城市废气,仿佛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。
调皮的少女低下头,用说悄悄话的姿势向浪花倾诉着:“不知名的海洋,我好喜欢你呀。”
她在海滩上疯玩了很久,试图把过去压抑的活力挥霍一空。天色好像在某个瞬间突然暗了下来,安放行李和过度运动的疲惫令安萝早早地爬上了床。这里的夜晚很静,没有嘈杂的电子音乐,也没有整夜不灭的霓虹灯,她很快坠入了梦乡。
海浪在午夜时分喧嚣了起来,神秘力量驱使着海水凭空拔高,一个几人高的浪头扑向了安萝的房子,将满地的细沙搅成了泥泞,虽然来势汹汹,却又在触碰到落地窗的瞬间凝固住了,像是一幅实体化的《神奈川冲浪里》浮世绘。
高高扬起的海浪似乎在观察着床上安睡的少女,在空中悬停了足足几分钟的时间,才沿着原路回归到大西洋之中。
海滩上的细沙很快被风吹干,没有留下半点痕迹。
安萝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,搬着沉重的画材坐到海滩上,盯着空白的画布开始寻找灵感。
她习惯从混合颜色开始。安萝随手从颜料箱里抽出一支——刚巧是普鲁士蓝,少女从画板背后探出头来,看看大海又瞧瞧手里的颜料,将普鲁士蓝和酞青蓝分别挤在了调色板上,用昂贵的油画笔在画纸的左上角铺起色来。
清透的普鲁士蓝和深沉的酞青蓝渐变着浸染着画纸,海浪声与若隐若现的鲸鸣仿佛给安萝的笔施加了魔法。几笔下来,两种普通的颜料已经混成了一片渐层的大海,将巨大的画布完整地铺满。
安萝满意极了,静静等海风将颜料风干,同时在默默考虑着要添加什么要素上去。
“海洋固然很好,但这幅画还缺乏灵魂。”安萝托着腮,眼神专注,“画些什么好呢?鲸鱼?海鸥?”
安萝一边嘟囔着,一边松开了夹着画纸的铁架,想把画拿下来仔细看。
可就在这时,原本轻柔的海风突然像个暴君似的席卷过海滩。安萝还没拿住这张画,就被一阵风猛地卷向了身后,往东海岸飘去了。
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笔,跳下椅子的时候又被柔软的沙子干扰了平衡,双手插进沙滩才没狼狈跌倒。安萝下意识扭过头去找那张飘远的画,却发现几米之外有个男人高高一跃拿到了画,正冲自己挥着手走来。
安萝慌忙站起来,掸了掸裙子上的细沙,心里却止不住地惊诧——这人从哪来的?昨天自己在海滩上呆了那么久都没见到其他人,实在是太奇怪了。
陌生人走近了安萝。那是个身形纤长的少年,皮肤有些黝黑。眉宇间的轮廓带有东方特质,一双笑着的狗狗眼却是纯正的宝石蓝。他穿着中世纪时常见的棉麻衬衫和渔夫裤,颈上穿着一串有些泛黄的碎贝壳,看上去活力又亲和。
“可爱的女士,这幅漂亮的画是你的吗?”
男孩的声音带一点当地口音,但中文却十分流利,听在安萝的耳中很亲切。
但这份乡音并没有降低安萝的警惕。她现在没有戴着耳塞,按理说应该早在男孩张嘴之前就能听见他的心音。不论他会思考什么,安萝总该能听见些什么才对。可直到现在,她所能捕捉的声音仍旧属于海风、海鸥与海浪,没有一丁点的杂音。
这太奇怪了。难道说在忍受了五年的心音折磨之后,她终于碰到了一个完全表里如一的圣人?
男孩见安萝迟迟没有回应,皱了皱鼻子,高举起另一只没有拿着画的手,“嘿,你别紧张好吗?我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,只是想把这幅画还给你。”
安萝这才回过神来,冲男孩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,伸手接过自己的画,“对不起,我刚刚有点走神,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在。谢谢你,帮了我的大忙。”
男孩摆摆手,笑容灿烂得像太阳,“这可是一幅倾注了很多心血的作品呢,我很久没见到过这样有灵气的底稿啦,即使是城里的很多画廊作品也不如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