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喜欢我的人给打晕了。
他醒来后,不仅不怪我,还愿意当我的小厮。
我将他培养成了杀人容器。
落雪的那天,我在牢狱里见到了被擒获的魔教弟子。
他身上布料简省,上身仅仅一片黑布罩住半边,头发编得精细,缠着黑紫色的布条。
被推门的声音惊到,他回头看我,眼神从惊惶到惊喜。
只用了一刹。
“安姐姐,你怎么来了?”
他话音出口,猛地瞧见我身上青白二色的襦裙,忽然失声:“你也是无量的人——”
无量山是他此行的目标,他被人擒住,原是因为他答应与我在山中私会。
等到的却是刀斧加身。
我对他笑了。
伸手探进他怀里,在他胸前绑住的布条上解下一卷帛书。
“不错,我是无量的人,不过这经卷却是我拿不到的。这次多亏了你,替我将它带出来了。”
书皮上有滴落的血迹若干,有暗红的,也有鲜红的。
点点如新。
我抬头,见他的嘴边渗出一线血丝,当即掰开他的嘴。
“你求死?”
他咳喘不得,面上痛苦地几乎扭曲。
“我本来想见你一面,就死,如今知道了你的身份,难道你会放我活下去……”
这话却叫我一愣。
无量山没有魔教子弟能活着出去,即使他韩惊沅,也不行。
然而他不该死在这里。
作为无量山首徒,我滥用私刑导致俘虏死亡,说出去,太难听。
我卡住他的牙关,一面不让他继续咬住舌头,一面用掌风扫去他双手手腕上的镣铐。
手上的重量一轻,韩惊沅贴着墙滑下去,他从我犹豫的动作里看到了希望。
对我露出一个几近讨好的笑容。
“安姐姐,那天我被抓时,你虽然没有来,但是我心里也很欢喜——
“无量山规矩森严,你若是被发现了同我有沾染,也被连累怎么办?还好你本就是山中弟子,如此我也放心了。”
韩惊沅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。
我略微松了口气,打开自他怀里掏出的帛书,一目十行,用了两柱香的功夫将其看完。
后扬手把它扔进了油灯里。
青烟袅袅,飘出牢狱,湮灭在外边的风雪里。
“你——”韩惊沅直起身,眨着眼,又靠回去,“你比我更像魔教的人。”
他喃喃。
用我听不懂的方言骂了两句。
似乎很心疼那偷来的书卷。
我蹲下身来,平视着他,用手摸了摸他的脸,换来他警惕地回瞪。
“安——”
“我可以带你出去,留你在山上,扮演我的小厮。”
韩惊沅仰着头,神色欣喜——我知他演的成分更多,却还是有些被打动。
那是心中油然而生的快慰,来自可以决定他生死的掌控感。
“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?”他小心翼翼抹去唇边血迹,将自己打理更干净几分,用余光扫过外面的大雪,“是该叫主人么?”
主人?
他又在试探我。
魔教中的人素来狡猾,我知道他急切地想弄明白我的来历,为此不惜做小伏低。
然而若要把他放在身边,基本的信任还是要的。
“你叫我顾骆安就好,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远方的表弟。”
韩惊沅的脸上有瞬息的茫然,似乎无法理解。
“你是,无量山下一任山主。”
他勾在我手臂上的手指用力,缩进我们俩之间的距离,我不料和他隔得那样近。
“放开,你太过了。”
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我,软倒在我怀中,仿佛没有力气。
我很是花了些心思,给他喂了疗伤的药,才把他从几乎站不稳的境地给提升到靠自己能站稳的地步。
“外面有旁的弟子,我不便搀扶你,你必须自己走过去。”
昏暗的监牢里他光着半边身子,风吹过去实在不像话。
可我也没有带衣服来,只好用撕下一片被子给他裹了。
行到半山脚,迎面走来了两三相熟的弟子。
其中有个披着斗篷的女孩子,惊呼出声:“师姐,他是谁!”
韩惊沅撑着把纸伞,身披床单作为外套,佝偻着背,一语不发。
那天围捕他的时候,似乎这位师妹也在场。
我心念急转,抓住他的手,将伞往前压低。纸伞挡住他的大半张脸,对面一时间也看不清他的样子。
“他是我从山下带回来的表弟,倒是乐师妹,你匆匆而来欲往何处?”
乐师妹红润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苍白。
她拧着嘴,不太情愿地和左右师兄弟交换了个眼神:“还不是师父,她老人家昨晚紧急传令于我,说是有一册重要的帛书丢了。我连夜摸上山来就为了这么件小事。”
“乐师妹慎言。”
我握着韩惊沅的手,他手都冻冰了。他心性倒是稳妥,拿伞还是稳当的。
“师父她近日来进境不佳,想来这书册定时极为重要的。你若能立刻去封锁各个山口,免教它流传出去,想必师父也会愁思稍减了。”
韩惊沅偏头瞪了我一眼。
又低下头。
我茫然地回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。
他想说什么?
乐师妹一行走远了。
我一颗心这才悠悠回转。
骤然觉得手心发热。
“你在用内力替我焐手。”
风雪中韩惊沅挺直腰板,他面皮微红,一双眼睛满满都是我。
“安姐姐拿剑的手,若生了冻疮,会疼的。”
他眼中映着我白衣青裙,似乎柔弱得要被朔风吹去。
一如初遇那次,我骗他,我是山中仆役。
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。
一人宽的木板床上挤着两个人,韩惊沅的发丝还滴着水,他仰面躺在床榻边,露出大胆的笑容。
“你师父知道你和我睡了,会不会气到清理门户。”
我斜了他一眼,有些困倦地翻过身:
“师父她老人家又不是不许我婚嫁,你将她想得过于迂腐了。”
不料耳边一热,其后韩惊沅的声音变得动听而低沉:“那你想不想和我试试。”
冬日的暖炉还在手边散发着热气,我却悚然一惊,回手一掌拍向韩惊沅胸口,却扑了个空。
他如乳燕投林一般站定在床边,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上,心有余悸似的吸气。
我彻底醒了。
脸色很不好看。
“你不准在我这里用魔功,不然给我滚出去。”
韩惊沅笑了下,他的回应是打断了我的床帷,在杆子倒下来的那一刹,趁机又滚了上来。
我和他扭打在一起,瓷枕头在我的手里碎成几片,如同羽箭随着他动作起落,扎进锦衾的花纹里。
他揽着我的肩头,被我在伤口拍了两下,不得不躺着求饶。
“不打了,我一介伤病身,你胜之不武。”
好家伙,还倒打一耙。
他的内力不存,手上功夫却很是灵巧,我差点抓不住他。
要不是……
我紧紧贴着他的地方抖动了两下,不禁伸手又捏了下。
应当是他胸口那一块。
他有点不自然地叫了声,皱着眉闭了下眼:“安姐姐,你真想……”
我现在听到他喊“安姐姐”就头痛,当时我隐瞒姓名接近他,只称自己唤作罗安,于是他顺口喊了安姐姐。
但是他每次喊得那么深情,我都会觉得身上不自在。
“别喊,”我捂住他的嘴,“别叫我安姐姐。”
韩惊沅乖觉地点头。
他有着树皮一样深沉的眼睛,里面却满是坏水,我被他盯着也有些莫名:
“你为何这般看人?”
他忽的一拉我,竟然偷亲了上来。
还不待我翻脸,他刹那间卷了被子滚到地上,我这才听见外面的脚步声。
轻而急促,已到门边。
紧跟着是一阵抽泣声。
“大师姐,我闯祸了,求你帮帮我……山门边有魔教中人的记号,我跟了一路,却没有见着人。接着我才晓得,身上佩戴的玉佩丢了,这万一被歹人拾去,师父定会将我逐出师门的!”
“你别怕,你慢慢同我讲清楚,是什么样的记号,你的玉佩又是几时发现不见的?”
她抽抽噎噎:“师姐我可以进来说话吗?”
我哪敢让她进来,榻上还有个大活人呢。
“明日我去见师父,就说是我用你信物下山不慎遗失,想来师父也不会真的罚我,你且宽心。”
关上门,床帏间一阵响动,韩惊沅从被褥里面钻出来,嘴里叼着个碧绿的玉佩。
他耳畔的明珠闪动,张口将玉佩吐到手心,玉佩和坠子一起闪烁,他眯着眼看过来,如同捞到水中明月的猿猴般狡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