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前,他当着天下人的面,八抬大轿将我从青楼接出,扬言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。
五年后,我在他的登基大典上,亲手杀了他,唯愿死生不复相见。
所有人都说,一国之后忘恩负义,担不起他那炙热的爱。
可只有我知道,他该死。
我生来就是个灾星。
刚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,没过两年,又克死了自己的父亲。
父亲官拜宰相,有数不尽的美人挤破头想当我的继母。但父亲总以要照顾年幼的我为由,推脱了不知多少上好的亲事。
元和十一年,天子病倒,七子夺嫡蠢蠢欲动。
若不是我,父亲不会因为拒绝了太子姑母,而被太子党盯上。
堂堂清廉之士,硬生生扣上了谋逆的罪名,王家上下百余人,女眷没入青楼,男丁流放。
都说伴君如伴虎,父亲鞠躬尽瘁,跟随陛下从无到有,在牢狱中以死明志,也没换来陛下对王家的垂怜。
那时,我不过三岁。
一身囚服,站在嬷嬷女使当中,任凭老鸨挑选。
不知者无畏,众人皆知青楼女子的命运悲惨,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,只有我,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四周。
老鸨一眼就从人群中瞧见了我,扭着妖娆的身段来到我面前,捏着我的脸上看下看,嘴里还时不时发出「啧啧」的惊叹声。
「不愧是宰相独女,这模样生得真是俊俏,拿来接客,反倒是屈才了。小丫头,你可愿跟我走啊?」
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,但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,看着老鸨手中的糕点实属诱人……
恍惚间,我朝她伸出了手。
老鸨替我改了名——清欢。
并誓死要将我培养成新一代花魁。
琴棋书画歌舞茶艺是我每日都要习的课程,每当我出错了,等着我的就是老鸨手中的戒尺。
我若哭、若躲、若跑,老鸨就会更狠。
久而久之,我学会了接受,也活成了老鸨想让我活成的样子。
十五岁,一举夺魁,名响京城。
老鸨的万花阁,四方宾客接踵而至,不惜砸重金,就为一睹花魁的真容。
我原以为我该像那些姐姐一般,开始接客了,可老鸨突然替我收拾好行囊,半夜拉着我就去了后门,要放我走。
我不解,明明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不舍,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关上了门,任凭我如何捶打,就是不开。
我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,路上空无一人。
出生十五载,这是我第一次踏出万花阁,看到外面的世界,但我无家可归,亦不知归处。
突然一辆马车从我身旁擦肩而过,稳稳停在面前。
马车帘撩起,一张俊美柔和的脸庞映入眼帘,温柔似水的声音在耳旁响起。
「姑娘,夜半三更,为何独自一人在这街上?」
老鸨从未准许我私自与外男接触过,这陡然出现的男子,倒令我不知该如何自处。
「姑娘?」见我不语,对方再次开口,「若是姑娘不嫌,可随在下一同归府,明日再做打算。」
也许是他那带着病气的虚弱声音,也许是他那双半残废的腿,让我放下戒备,点了点头。
昨夜抵达他的府宅已是后半夜,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,我倒头就睡。
今早刚醒,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。
「姑娘可醒了?七皇子昨儿个见姑娘的衣裳沾了泥,特命奴婢送来干净的衣裳……」
七皇子?
万花阁别的不多,就是姑娘多,姑娘一多,那八卦也多。
闲来时听姐姐们说起过,天子有七子。
大皇子早夭,二皇子为太子。
三皇子四皇子外放为质,五皇子是奴婢所出,不受重视,偏野心最重。
六皇子七皇子一母同胞,但惠妃体弱,生产时大出血,六皇子没保住。
七皇子虽说保住了命,但自打生下就落下了病根,从小就没什么存在感。
这么看,这为帝人选,除了太子合适,别无他人。
我换上他送来的干净衣裳,随着那奴婢穿过一条条长廊,来到七皇子面前。
「清欢见过七皇子,昨日的恩情,清欢无以为报,愿做牛做马侍奉七皇子左右。」
万花阁的姑娘,都想攀个高枝,哪怕为妾,因为死后好歹也是有个牌位的,可我只想图个安生。
七皇子屏退众人,不等我说完,坐着轮椅来到我面前,将我小心扶起。
「唤我长生就好,做牛做马倒是不必,若是清欢愿意,可在此先住下,我这皇子府素来没什么人,清静。」
「七……」话音刚出,就瞧见七皇子那微皱的眉头,我连忙改口:「长……长生。」
我理所应当地住在了这皇子府,既不是奴婢也不是皇子妃,却悄无声息成了婢女口中他的人。
外头乱成一团,万花阁花魁不翼而飞的消息传遍京城,唯有这四方府宅内安安稳稳。
与七皇子没事就一同下棋,闲聊,听曲……好不快活。
直到一天夜里,七皇子敲响了我的房门,满脸愁容。
刚开门,七皇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:「清欢,我护不住你了……」
我赶忙拉起他,在听见他的话后,不知所措:「长生,你这是要赶我走?」
「太子权势滔天,我这破烂身躯又护得住谁啊……你跑吧……」
也不顾我的反抗,我就被一群人架着赶出了府。
前脚刚一走出,后脚太子就领兵包了七皇子府。
我没忘,一直都没忘,也不敢忘,只是从小繁重的学业,再加上曾经下人们的言论,我把父母亲的死,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。
多少个睡不着的日夜,我都靠练琴来麻痹自己。
但父亲的死,太子必然也逃不掉,若不是因为他的姑母看上了父亲,父亲不会死,更不至于背上谋逆的罪名。
能俘获万人心的花魁,当然也能帮助太子收获更多的民心,所以太子需要我,只要是关于我的消息,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。
我一把掀开头顶着的帏帽,大摇大摆去了万花阁正门。
我生得貌美,吸引了很多等候的人,不一会儿,就连万花阁里头的宾客也闻讯而来。
老鸨拨开人群,在见到我的那一刻,吓得花容失色。
我跪倒在地,抢先一步开口:「阿嬷,我错了,我不该走的。」
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:「她是花魁!她就是花魁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