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听说从军的沈家少爷回来了,红妆铺满京城,只为娶个戏子。”
“那戏子是何人?”
“是醉玉轩一个名唤景环的姑娘。”
初冬时便来了一场大雪,红墙绿瓦皆铺上了一层白。寒风扑面而来,宫娥个个低着头,倒是没有看见一个人,女子素衣着身,醉在宫墙角。待人发现之时,早已成了个冰人。
皇后得知消息,急忙赶至景华宫,一路怒气冲冠,苛责宫娥,“怎么没有人看紧太子妃?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!如若太子妃此次有什么三长两短,整个景华宫的人,通通给本宫去陪葬!”
过后她更是将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活生生地打死了。
其余人等,低着头,战战兢兢。心中殷切期盼着太子妃安康。
太子妃体温不断升高,身体犹如一个火炉。众太医束手无策,惊恐地跪倒一地,如今这样的情形,怕是要不行了。沉默之中,一道响亮的婴儿声响起,伴着这声哭啼,床榻上的人儿轻轻蹙眉,喊了一个“沈”字。
几个太医轮夜守着,终是将太子妃救了回来。皇后舒了口气,她终究还是命不该绝。
宫人私底下都传,太子妃是个用情至深之人,也是个可怜人。新嫁半年,太子便薨逝,如今,留下她与刚刚足月的孩子。她醉倒在雪地里,怕也是因为动情,才这般模样。
大雪一连下了几日,雪停那日,皇后亲自至景华宫。只见那人倒是忘了自己是病体,在院中蹲着逗猫呢。
皇后站在她面前,问她,“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?”
她仰起头,随即抱着猫站起身来,面容一派平和,“儿臣见过母后。母后为何如此问?”
“秋月华,你莫要当本宫是傻子,什么都不知!你要时时刻刻记得你是东宫的太子妃,你只能是,永远都是!你可明白?”皇后暗暗提醒秋月华,万万不可一时大意,毁了这一切。
秋月华摸着猫,笑着应道,“儿臣明白。”
她永远是这个模样,不怒不恼,只是笑着。
就像是那个人娶了妻,自己只是跑到雪地里喝醉了,醒来了便笑着。就连陪着自己自小长大的婢女被打死了,她也只是笑着,什么都不问。
皇后走后,秋月华站在原地,足足站了一个时辰,冬日里天冷,她又是病体,宫娥们均担心不已,生怕她冻出个好歹。
宫殿里的小皇子更是哭啼个不停,任由奶娘如何哄,都哄不好。
直到怀里的猫从她怀中跳出,秋月华这才惊醒。
只见院中梨树下,男子急忙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,走至她身旁,将大氅披至她身上。他满脸忧色,责怪她,“不论如何,总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的。”
秋月华看了一眼披在身上的大氅,笑着行了礼,“谢过三皇子。”
墨与君连忙将她拉起,“没有旁人,无需多礼。”
秋月华主动退后,“何敢?”
墨与君无奈叹气,“月华——”
转而他又道,“月华,再等一等,再等一等。”近乎哀求。
秋月华抬眼看他,瞧着瞧着便笑了,“还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秋月华看着面前满口谎言,道貌岸然的男人,她要信他多少次,无穷无尽?
还有沈平羌,他何时才会来?
沈家从商,商人之子,本是无人看得上的,却是沈平羌从了军,且立了大功,沈家门槛被踏平。人人以为他会娶一位名门望族的贵女,却不曾想,他娶了一个戏子。
如今他进宫受赏,只见宫门口一抹纤细的身影等候,那是秋月华。
他低下头,甚至不曾侧目,只看着自己的脚朝前走。身后一声“沈平羌”使他迈不开步伐,是那一声熟悉的声音。
感受到她的靠近,沈平羌的头低的更低了,“参见太子妃。”
“我想同你谈谈。”
沈平羌却以一句“臣同太子妃身份有别。”回绝了她。
“臣还要面见圣上,愿太子妃安康。”
“沈平羌!”
她喊了他,只是,他头从未曾回过。
如今京城话本子里都写将军纳戏子,倒是忘了曾经那段门不当与户不对。
左相的小女儿是个可人儿,满京城的人都知道。与太子殿下郎情妾意,自小一同长大,她常唤他,“太子哥哥。”
可于秋月华而言,这声哥哥倒是的的确确的哥哥,别无他想。
秋月华十五岁那年,在淮安城南遇见了沈平羌。她极爱那家铺子的绸缎,常去光顾,成了常客。
“少爷少爷,那位小姐又来了!”
小厮站在店铺门口,看着那顶漂亮的轿子渐渐靠近,连忙跑去同沈平羌说。
沈平羌连忙将铺子里新进的上好绸缎拿出来,放在明面上。
秋月华下轿,她掀开帘来,一颦一笑中透着高贵。沈平羌朝外看着的眼神往回缩了缩。
秋月华同婢女景翠入了铺子,她一眼便瞧见了新面料,爱不释手,她说,“景翠,你瞧,多好看呐!”
她由衷的喜欢,却看见那里站了个小哥,脸通红。她问他,“这匹布何钱?”
沈平羌呆呆地望着秋月华,一句话也不说。景翠瞧了,噗嗤一笑,“喂,我家小姐问你话呢?”
“小姐若真心喜欢,便免了钱拿去。”听闻这话后来传至爱财如命的沈老爷那里去,可是将沈平羌一顿好打。
秋月华留了一锭银子,拿了布离去了。谁知方上了轿,整个人连带轿子便摔了,可是摔得惨不忍睹,将脸都摔得破相了。
后来,她一连几日都未曾出门,更别谈来逛铺子。
再一次遇见秋月华,是沈平羌去给左相的二夫人送布,他迷了路,却看见她趴在墙头。
趴在墙头的人儿一回头,一不留神便掉了下来,沈平羌惊慌失措,连忙去接她,只是人还未接到,他便一踉跄,摔倒在地。如此,他成了人肉垫子,她倒是未被摔着。
二人连忙站起,秋月华整理了衣衫,扶了扶歪了的发髻,瞧见沈平羌无由地傻笑,微微一愣,转而柔声问他,“你可有大碍?”
沈平羌连忙摇头,又听秋月华问他,“你何故在此?”
“我来给二夫人送布,来时尚有人引路,归时自以为记得了路,不愿麻烦,谁曾想,是自己高估了。”
原是迷了路,秋月华笑着道,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沈平羌道,“许久未见小姐来逛过铺子,近日,铺子里进了许多外域来的布料,小姐可以来瞧瞧,有无喜欢的。”
秋月华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又说,“哪日有时间了,会去瞧瞧的。”
转而只见一个年纪渐长的人走过来,同秋月华行了礼,“八小姐,您请回。”
秋月华有些许无奈,“管家,我只是去送送这位朋友,不出府的。”
秋月华虽是府上最小的,却没有娇惯的性子,平日里也乖巧的很,她如此说,管家便退至一旁,“小姐请。”
沈平羌站在一旁,算是听懂了。原来不是没有时间,而是被禁了足。他又想起了那日,她坐的轿子无由地摔了。
“小姐,你想出去吗?”她今日趴在墙头,想来是想的。可沈平羌却没有得到他所想的答案,她摇了摇头。
沈平羌如同着了魔,待到府门口时,他牵起她的手,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之时,拉着她跑远。
秋月华一怔,下意识地想要甩开沈平羌的手,只是下一秒,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温度,终归是内心所向往的自由冲破理智,她就那样一步一步随着沈平羌,奔跑至再也听不见那些烦躁的地方。
看得见的青山,听得见的水流。二人笑看着彼此,沈平羌如愿让她记住了他的名字。
沈平羌说,“小姐,你心里的事太多,总这样藏着,是会让自己难受的。”
秋月华如何能不明白这个道理,可是,所有的人都教导她,要知礼明理,不得有任何逾矩,丢了左相府的脸面。她上有三个姐姐,四个哥哥。那三位姐姐,皆不如愿。
她害怕。
秋月华回过神,只见沈平羌看着她,她一愣,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。她笑着道,“你不必叫我什么小姐,可以唤我月华。”
“月华?”沈平羌小声喊出这个名字,铁血男儿脸上腾升几抹红晕,如今他再也不必像从前一般畏畏缩缩,看着富贵的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