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要高考那天,爸妈主动找上我:
“把你的高考分数给你的双胞胎妹妹吧。”
“你拿着成绩也没什么用,她替你去上学,还能嫁个好人家。”
“我不答应!”
我义正言辞地拒绝,换来的是父亲响亮的一耳光。
“你个赔钱货,还敢顶撞老子?”
我整个人都被这巨大的力道掼倒在地,脸颊麻木发烫,好一会才传来丝丝拉拉的疼痛。
发黑的视线中,我看到母亲在一旁瑟瑟不敢说话,半晌才红着眼眶对我道:“招弟啊,你就听你爸的吧。”
孙招弟,这就是我的名字。
妹妹叫孙盼弟。
短短六个字充满了父亲对生儿子的渴望。但是母亲身子不好难以再孕,于是父亲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我们身上。
他觉得我们都是白花他钱的赔钱货。
所以,
“如果我是男孩的话,你还会要求我把成绩送给妹妹吗?”
我听见自己嗓音沙哑着问,眼眶止不住的酸涩,我只能捏紧拳头,用疼痛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哭。
哭是没有用的,这个道理我早就在父亲的拳打脚踢中明白了。
我只是不懂,对父亲来说男孩女孩真的有那么重要?
回答我的,是父亲再次高高扬起的手臂。
“那就怪你妈没把你生成个男娃吧!”
我梗着脖子做好了挨打的准备,最后是妹妹拉住了父亲的袖口祈求:“爸,你要是把姐姐的头打坏了,她考不上大学怎么办?”
在这个家里,只有妹妹敢在父亲发火的时候劝一劝。
因为父亲觉得她是家里唯一还算“有用”的女性。
最终这一巴掌还是没有落在我脸上,父亲骂骂咧咧扔给我一把扁担。
“去把菜地的肥浇了,浇不完老子今晚拿这个抽死你!”
冷硬的木头抵在肩上,锁骨被压得一阵钝痛。
可我已经习惯了。
自小学开始,家里的大部分家务活就都由我来做了。
劈柴打水喂鸡做饭,别的小朋友都在田野里嬉闹的年纪,我却只能费力地双手举着斧头或是菜刀,一下又一下地砸着。
手心的水泡被磨破了又成茧,反反复复,染的刀柄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。
可这个家里从没有人关心过。
母亲常年卧病在床,父亲也只是偶尔路过时会留下一句——
“鸡食剁碎一点,噎坏了家禽老子就拿你下酒!”
声音炸响在耳边,我下意识瑟缩着,回头就看见父亲醉醺醺倚在门口,满身的酒臭味也盖不住他眼底的凶光。
以我对父亲的了解,这是稍有不顺心就要打人的节奏。
换做以往我早就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了,但是今天不一样。今天我劈了更多的柴,饭菜也早在灶台上温着,所有的活都加倍完成了。
我向父亲伸出手。
“干什么?”
我说:“你答应过给我买橡皮的。”
铅笔后面自带的橡皮已经见了底,每次都会在卷面上留下难看的铁皮刮痕。我已经因为这个被扣过好几次卷面分了。
“成天就知道管老子要钱!”父亲粗着嗓子,“老子没钱!再说你一个女孩学习有什么用?等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还不是只能在家干活?”
话音未落。
妹妹哼着歌从院子外走进来,身上崭新的裙子宛如一把刀,深深刺进我心底。
没有钱给我买橡皮,却有钱给妹妹买新衣服?
眼眶发湿,我咬紧牙关将眼泪忍了回去。
父亲注意到我的视线,猛灌一口酒:“你妹妹可不一样,她以后是要嫁有钱人的,能带回来一大笔彩礼!”
在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满面红光,几乎恨不得能让妹妹现在就长大成人赶紧出嫁。
可我看着他的样子,只觉得恶心。
只有妹妹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,抱着父亲的手臂乖巧笑着:“我以后一定嫁个有钱人,带爸爸住大房子!”
我看着他们挽着手进屋,留给我的只有案板上还没剁碎的菜叶,以及骤冷的秋风。
我呆在原地,怔怔地想着:这个家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?
明明以前母亲还会抱着我和妹妹讲故事,哄我们睡觉。
母亲喜欢养花,总是让我和妹妹放学时采着野花回来,养在瓶子里。
父亲虽然话少,但总归还是挑起了这个家的。
可是从有一天开始什么都变了。
父亲突然开始酗酒,常常醉的不省人事,酒醒了就开始打母亲,一边打一边骂她没用。
我和妹妹被吓得瑟缩成一团,看着父亲手里的木柴扬起又重重落下,每一次都伴随着母亲的惨叫。
从父亲不成句的咒骂中,我逐渐拼凑出一切变故的原因:
母亲被裁员了。
以及……
“连儿子都生不出来,我娶你有什么用!”
咒骂中唯有这句话异常清晰,深深烙印在我心头。
有那么一刻我真的痛恨过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。
如果我是男孩子,母亲就不会挨打。我冲上去保护母亲的时候,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父亲掼到一旁。
头猛地磕在桌角,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额头……
“你别打孩子!”
猩红朦胧的视线中,我看见母亲发了疯般扑向父亲,继而被他一脚踹翻在地。
我紧紧掐着手心,想让疼痛支撑着我站起来。
可我没有力气。
伤口的疼痛席来,仅剩的力气只够我抹一把眼前的血。
让我足以看清这个男人对母亲的殴打,清晰到永远烙印在心里!
耳边是父亲一遍遍的咒骂,翻来覆去无外乎是“赔钱货”一类的话。
他词汇量不多,下手时却花样不少。很快母亲就奄奄一息,我身上也又添了几道新伤。
最后是妹妹哭着拦在了父亲面前。
“爸爸你别生气了,以后我一定嫁个有钱人,给你带好多好多钱回来……”
我和妹妹是双胞胎,长相一样,性格却迥然不同。
我内向,她活泼开朗,总能三两句哄得人心花怒放,在班里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。
所有人都很喜欢她,但是现在看到她顶着那张和我一样的脸,做出这种乞求服软的表情,我就阵阵反胃。
“你别求他。”
我宁可被打死,用这条命来让所有人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混蛋,也不愿意向他低头求饶!
妹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,脸上还挂着泪珠。
“为什么?他是爸爸啊……”
她不明白。
这世上不是每个男人都配为人父的。
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收场的了。我只记得晕倒后醒来的时候,父亲在拉着妹妹叮嘱:
“我听说你们班上就有个挺有钱的小男孩,你没事多和他接触接触……”
不知是因为伤口,还是因为这一幕,熟悉的反胃感又来了。
话说那个很有钱的小男孩叫什么来着?
我想得认真,没听见有人接近的脚步声。
直到他蹲在我身边问:“你在玩什么呀?”
我吓了一跳,差点被菜刀切到手,下意识就瞪向来人,那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。
他歪头看了我一会,语气难掩失望:“哦,你不是盼弟啊。”
“你是她姐姐吧?我是周子文,来找盼弟玩的。”
周子文?
对,就是周子文!
那个家底殷实、平时又和妹妹玩的好,在父亲心里排名第一的金龟婿——周子文。
我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。
才这么小就要被我父亲这种男人算计,真是无妄之灾。
“她在屋里。”
我重新拿起菜刀,还没来得及继续手上的活计,便听他继续问:
“你还没告诉我,你在玩什么?”
他仍旧蹲在那,眼也不眨地看着我手上的菜刀,一副很新奇的样子。
我无语:“我在干活。”
真是被家里呵护的孩子,连最基本的农活都不知道。
“干活?好玩吗?”
“不好玩。”我冷冷回答。
“不好玩为什么还要做呢?”
“……”
我被问住了,竟真的开始回忆起来。
起初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,我看见母亲独自扶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着。我试着搬来小板凳站上去,高度刚刚好能够到灶台。
“我来帮忙做饭吧!”
母亲摸着我的头对我笑:“招弟长大了。”语气是说不出的欣慰。
还不等我为这难得的夸奖沾沾自喜,父亲从卧室走出来:“招弟已经能做饭了啊,那杨青翠你跟我过来。”
父亲不由分说地将母亲强行拉进卧室,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,只觉得父亲的眼神有些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