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实跟着彭劲潮拾级而上，经过曲廊，踏上栈道，穿越山门，来到峰顶。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进了佛堂，只有真实看着山岩上镌刻的诗句发呆：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”彭劲潮放慢脚步，回身问：“你不进去拜拜吗？这里很灵的。”
“我不信这些。”
“狂啊。”他在她身边坐下，“不过其实你学习挺好的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大家反而不关注你这些。”
她没说话，看着眼前的大海。佛堂建筑在绝壁之畔，周围奇峰林立，翠柏秀美，水天一色，但她没心思赏景。她想的是，如果把秦仁诓到这里，倒是一个推他下去的好地方……这想法让她打了个哆嗦。
“冷吗？”他脱掉外套给她裹上，她躲开了。
他笑着说：“你是不是总习惯拒绝别人，这样会没朋友的。”
“我不冷。”
“你这样挺让人心疼的。”他转开视线，去看大海。
“你为什么帮我？”
“这么说可能有点自恋，”他抓起一颗石子扔下去，“我觉得你被她们那么对待，我有一点责任。高雪娟……她喜欢我。”
“这个谁都看得出来。你俩总在一起。”
“可你看得出我总看着你吗？”他扭过头看着她，“我指的不是最近，挺久了。”
“……这我倒真不知道。所以你是说，她们是因为你才欺负我的？”
她突然的坦率让他有点尴尬，挠着头说：“有……一点儿吧？”
她冷笑一声：“那她们可够悲剧的。”
“你准备考哪儿？”
“我没想过。”
“我家想让我出国，可我不想。从小到大我爸什么事都替我决定，这回我想自己做主。”他看着她搁在岩石上的手，把自己的手向她挪了挪，小指搁在她的小指上，“你要是想好了考哪，能不能告诉我？”
她迟疑了一下，眼神黯淡下去：“其实我挺羡慕你的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为这种事烦恼的。有些人，光是心安理得活着就很难了。”
“你总是心事重重的，有什么烦心事能不能告诉我，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。”
她没答，她的事没人帮得了。
“至少你不讨厌我，对吧？”
“你怎么这么有信心？我这种人，不是应该讨厌全世界的吗？”
“什么叫你这种人。”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，“上次你跟她们在走廊我听见了，以你的性格，你要是讨厌我，在她们让你离我远点时，你就直接说出来了。”
“这你倒是说对了。”
出游之后，真实和劲潮的关系更进了一步。他找她讨论习题，课后等她一起走，出了校门就轻轻勾住她的手。真实知道这件事不会长久，可是高雪娟的脸色让她很快意。
但是秦仁找她了。跳着脚骂“背着我找野男人以为我不知道？我要是让你称心如意我就不姓秦！”
“你别发疯，”她平静地说，“你不就想让我跟你睡吗？行。”
“当真？你别骗我。”
“只是有一点，到你那儿去，我怕我妈撞见。我电话坏了，我妈拿去修了，你电话给我，我把手机号输进去。”这个他巴不得，立马双手奉上，真实接过来操作一番，“你方便时联系我。”
暑假的一天，她去了秦仁家。他的家又窄又乱，只有一间卧室，一端是客厅，另一端是厕所。刚一进门，他就抱着她脱衣服，她推开他：“你急什么，怪热的，我要洗澡。”
她进了厕所，片刻开门道：“你先脱了床上等吧。”
秦仁立刻就脱下裤子。
她锁上厕所的门，等着。
“怎么洗个澡那么久？”他来拍门了。
她紧张地看了一眼时间。
“搞什么鬼？赶紧给我出来！”门上的锁头不牢靠，被晃得动起来，她忙用双手握住。
“秦仁！”客厅那头的大门“碰”地开了，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远到近冲到跟前，“你怎么大白天光着屁股？”
他老婆回来了。
“我，我要洗澡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进去！”他老婆大声拍着门，“谁在里面？”
真实深吸一口气，举着手机开了门，一出去就对准秦仁摁了拍摄键。
他老婆打量着她：“原来是你！你这个婊子！”扬起手要扇她，她一把挡住：“怎么了，就是我。我就奇怪了，为什么你们这些当老婆的总这样，明明是狗男人的错，非摁着女的打，你怎么不打狗男人？”
“勾引我老公，不打你打谁？”
“谁勾引他了，他欠我爸钱，骗我过来说还钱，谁知关上门就要强奸——”
“你你胡说！”秦仁语无伦次地抢白道，“你明明自愿的！”话音没落，老婆嗷地一声扑上去，挠花了他的脸。两人撕打在一起，真实趁机从地上捞起他的裤子，溜了。
她从裤兜摸出钱包，在钱包里找到那张欠条。她撕碎欠条，顺手把裤子扔进垃圾堆，在午后的热烈阳光中奔跑起来。
炎热加上紧张，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，可她觉得畅快。
事情的顺利出乎意料。旧年的记忆里，秦仁来她家喝酒时总抱怨老婆是母夜叉，真实记得他怕老婆，而他老婆总在小区门口打麻将。她从他电话里记下他老婆的电话，提前打给她，电话一通，她就听到那边的搓麻声，只说了一句“赶紧回家看你老公在干什么”。她一定是放下电话就回来了，跑得可真快。至于欠条，她是猜的，既然他能随身拿出来，应该是平时就装在身上，大概是因为老婆厉害家里又小，不敢藏在家里吧。
第二天晚上，真实跑步回来，路过巷口小卖铺时，平常老在那坐着的一溜大爷大妈突然不说话了，都神色叵测地打量她，似笑非笑窃窃私语。那个最八卦的老太太叫住她：“真儿，听说你妈要给你找后爸啦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哎呀怎么会不知道！听说你妈找了个老板，要带她外头发财去呢。”
她不答，径直往家走。身后传来议论：“啧，这母女俩……”“都不是什么正经货……”她转回身，他们立刻住了口。她指着他们：“嘴放干净点，有话当面说，别成天背后嚼舌根！”
老太太扁着嘴说：“做出那种事，还不让说了？”
“做什么事了你说清楚！”
老太太放声喊：“哎呀打人啦，年纪轻轻不正经，还欺负我这个老太太！”
她上前理论，妈妈听到动静，从屋里赶出来，死活把她拽走了。
真实见妈妈的眼睛肿着：“妈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原来秦仁老婆来过了，在门外破口大骂了好久，邻居全出来看热闹，居委会的来了才劝走了。
屋里黑着灯，母女俩陷入僵局。妈妈问怎么回事，真实不肯说。妈妈气得直哭：“我成天在外边累死累活，就是想让你出息些，考个好学校离开这，别跟我一样，你呢？在学校打架，还不自爱……那个秦仁他不是好人，你怎么会和他牵扯到一块？妈知道你受苦了，可你总瞒着我，你为啥什么心里话都不跟我说？”
“说了有用吗？以前我爸怎么对我的你真不知道？”崔真实忽地起身，她已经比妈妈高了，低头冲她喊：“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！现在你找着男人甩手要走，还管我干什么——”
“啪。”妈妈打了真实。她举起的手忘了放下，仿佛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件事。
真实冲回房间，摔上了门。
自此赌着气，本来妈妈早出晚归就很少见面，少数几次母女照面，真实都扭过头不看她，妈妈找她说话她也不理。她几次见妈妈红了眼圈，都狠心装作没看见。
这天晚上，她听到妈妈来到门外，轻轻敲了敲门。她躺在床上没动。
“真儿，我明天就走了，去矿上当会计，挣得多一点，你要上大学了。妈没出息，没能给你一个快乐的童年，直到今天还让你跟着我受罪。你恨我没关系，可你千万别跟自己赌气，你从小书就念得好，人又漂亮，你相信妈妈，现在就是再难，你将来也能越走越宽，别因为我们这些人犯的错就惩罚自己，要好好的，昂。”妈妈顿了顿，又说，“生活费我放茶几上了，你自己吃好一点，我以后挣得比现在多，别心疼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