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嬷嬷说:“皇上,奴婢才是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啊!”
容嬷嬷行走在宫闱里,她此番去御膳房,是要监督宫人做那道桂花羹,以防出什么纰漏。
今儿个是老佛爷的生辰,皇上在后宫大摆宴席,所有有阶位的妃子都可参加。本就是大喜的日子,令妃娘娘又被诊出怀了龙脉,把老佛爷高兴得不得了。
虽宫中皇子众多,但再多添一个依然不嫌多。
老人家一高兴,便从手上撸了一串琉璃珠赏了那令妃娘娘。
谁知令妃娘娘竟拂了她的好意。
一时间老佛爷面色有些阴沉,可那位也不慌,温声细语解释:“臣妾知晓这是先皇赏赐之物,如此贵重臣妾是万万不敢受的。只怕要折煞了臣妾与腹中小格格,还请老佛爷收回,如若老佛爷不介意,容臣妾斗胆向您讨要碗桂花羹作为赏赐如何?”
这令妃娘娘是汉人出身,又长于江南书香世家,说话吴言侬语的,一副娇娇弱弱的黛玉模样。历来被满清女子瞧不起的,可却很对皇上的胃口。
当然单凭美貌是不能长久留住圣宠的,从她说的那句小格格而不是小皇子亦能看出她心思缜密,以至于恩宠不衰,一步步提到今天的四妃之首。
皇后冷笑了一声,声音很小,可她身旁垂首站着的容嬷嬷能听见,自然皇后右首的的老佛爷也听到了。老佛爷并不生气,依旧笑着:“你这孩子,倒是懂事,净会说好听的话哄哀家,一碗桂羹算得了什么,改明儿赏你些稀罕物,皇后,你意下如何?”
皇后的指甲掐进手心里,面上却笑的端庄:“臣妾,自是没有意见的。容嬷嬷你且去御膳房好生看着,若有什么差池本宫要你好看。”
“是。”容嬷嬷垂眼应声。
这桂花羹既是叫了皇后身边的大总管来监督,便是万万不能出错的。若是令妃娘娘和腹中胎儿有了什么差池,皇后与她都吃不了兜着走。
她暗自思忖着,也到了御膳房。
御膳房的管事徐公公凑上来讨好,容嬷嬷并不理会,严声道:“老佛爷赏令妃娘娘一碗桂花羹,你们这些狗奴才都得尽心尽力的做好,若是出什么意外,我与你们的后果……”阿容冷笑,不开口了。
她如今这副丑陋面容倒真震慑了不少人,宫人们很快就忙碌了起来。
容嬷嬷端着桂花羹往回走,并不假他人手,后宫里的腌臜事多着呢。
她从前吃过亏,刚进宫那一年她什么都不懂,又怕别人看出来。所幸有人一点点教她才不至于犯错,叫人发现漏洞。
远处青山远黛,烟雾缭绕,寺庙钟声渺渺,林影依依。
她神情恍惚,随后又加快脚步。
阿容。阿容。是谁这样温柔的唤过她呢?
最近宫里可谓是风波迭起,听说五阿哥在狩猎时射中了一位姑娘,不知那姑娘临昏迷说了句什么,皇上就铁了心认定这是流落民间的一位格格,不仅追加了封号还珠格格,连赏赐都一箱一箱的抬进那位还珠格格所住的淑芳斋。
容嬷嬷本来不在意,可是听宫女们说这位还珠格格的生母乃是江南的大家闺秀,闺名唤作雨荷的,是皇上当年微服私访下江南时欠下的一段风流债。她滞了滞,在隐蔽处悄悄听着。
“呸,什么大家闺秀,出嫁前就怀了孕,真是不知羞耻,我们满人里也没有这样的。”
“就是就是,这样的没被浸猪笼,竟然还生下来了。”
容嬷嬷本该走过去严厉呵责的,可她没有。
连她也认同那夏雨荷不知羞耻,又何必训斥那小宫女呢?
她们看得如此分明。
只是,那个还珠格格,只怕是个冒牌货吧。
果然如容嬷嬷所料,那个还珠格格果然是个假的。然而她却说她身旁那个唤作紫薇的侍女才是真格格,可口说无凭,自然无人相信。
可不知怎的,皇上信了。
既然皇上信,那她就是真的。
另赐封号明珠,果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。
“嬷嬷,你说……那个紫薇,到底是不是真的?”皇后假寐,由容嬷嬷为她剥着橘子吃。
容嬷嬷斟酌:“依奴婢之见,那位明珠格格,恐怕也不是真的……”
“哦?”皇后睁开眼,眼神凌厉,“你如何见得?”
“那位格格,早些时候没来,偏偏老佛爷出宫时跳出来认亲。”她顿了顿,“若是老佛爷在,依她的性子,是不会接受的。奴婢只怕,这其中有诈……”
皇后若有所思:“也对,毕竟这个格格,来历不明。等找个时机,嬷嬷你且给她点颜色瞧瞧。”
容嬷嬷垂首,眼底闪过一丝暗芒,她倒是,想要会一会这位明珠格格呢。
见到那位格格时,阿容怔了怔,这位格格真与十几年前的夏雨荷有八九分相似,可太像了反而有些反常。
她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厌恶。
“说,是谁派你来的!”
“你以为你长了个漂亮的脸蛋就可以勾引皇上了?”
“你有什么阴谋?”
明珠格格梨花带雨,喃喃道: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……”
一副娇弱惹人怜的怯怯模样,似弱柳扶风,带了些别样的风姿。
阿容看了更觉恶心,心中戾气终于爆发。
高高举起手中银针,眼瞅着就要扎上。
“住手——”那福家的大公子赶来了。
阿容一个激灵,险些扎到自己手上。
还未反应过来,被福大公子一脚踢到墙边,疼的动弹不得。
真疼啊,容嬷嬷想。
容嬷嬷被关进了天牢,宫中滥用私刑,以下犯上,死罪难逃。
容嬷嬷倒没什么感觉,毕竟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。
只是这牢狱,太黑太冷,也太空。
人无所事事的时候,总爱回忆点什么。
这日深夜,容嬷嬷被人用一桶水泼醒。
是令妃娘娘,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,手抚着已隆得高高的肚子,脸上是一贯的柔和。
容嬷嬷蓬头垢面,趴在地上颤巍巍喊:“令妃娘娘吉祥——”
“听闻嬷嬷受了许多苦,我特地来看看。”
嗤,阿容暗地里腹诽。
这令妃,到底想干什么?
她心底嘀咕,手下抓吃食的动作却没减慢。
令妃送来一盒吃食,香气逼人,与这监牢中的冷饭馊菜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。
有毒也吃!死前吃这一顿!值了!
她狼吞虎咽,连水也来不及喝。
“我听闻,嬷嬷是汉人吧。”令妃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。
容嬷嬷动作一僵,呛到了,一阵剧烈的咳嗽后,她匍匐在地上。
“奴婢,祖上世代都是满人,奴婢自然也是。”
令妃一拍脑袋,懊恼道:“对,瞧我这记性,容嬷嬷确实是满人。”
容嬷嬷松了口气。
令妃的话又响起,语气里是揭露秘密的不容置喙的轻快:“可你,是汉人。我说的对么?”
容嬷嬷猛然抬头,目呲欲裂:“是你——?”
令妃捂着嘴咯咯地笑,她面如满月,此刻更像个少女一般灵动天真:“怎么,想起来了?”
容嬷嬷忿然作色,思绪万千却说不出话来。
令妃美貌的脸在烛光曳曳里明灭可见,染上几分鬼魅的气息:“荒废了这么多年,你这颗棋子如今终于该派上用场了。助我取了那狗皇帝的命,我自会放你出宫,如何?”
令妃走后,阿容呆坐良久,猛地掀了那食盒,精致的食物洒了一地。
她坐在满地狼藉中,突然放声大哭起来。哭得悲恸不能自持。
往事如天罗地网般将她密密围着,叫人窒息绝望。
是了,她还有个名字。
唤作雨荷的。
酒旗,烟柳,杏花,船舫。
江南总带着旖旎的味道。
雨荷与那人在船舫上一见钟情。
自古才子佳人,天造地设。雨荷一直是这般认为的。
他们情投意合,心有灵犀。
她以为,这样的快活日子永远不会结束。
直到有一日,他说他要走了。
“去哪儿?”雨荷心里一惊,笑容也冻结。
他沉默良久,却始终没开口,次日就离开了。
临走前留了封书信,告诉雨荷原委,许诺等西北战事平定后,定会回来迎她入宫。
雨荷哭红了眼,却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,回来娶她入宫。
可他的消息没等到,却等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。
爹娘要她堕了这孩子,可雨荷不肯,她坚定的说:“我要把孩子生下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