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皇后,但皇上不爱我。
他爱的是宠冠后宫的贵妃。
我也不爱他。
我爱的小将军啊,今日成亲。
还是皇帝亲自赐婚的姻缘。
若说起我与皇帝宋衔辞,他对我是有些怨恨的。
因为我抢了他心上人的皇后之位,只能委屈孟枕月做贵妃。
如今,我对他也有些怨恨了。
因为他给我的心上人赐了婚,还特意带着我来观礼,接受新人的朝拜。
陆拙与新娘牵着红绣球进来时,宋衔辞靠近我低声道。
“皇后为何不笑?是生性就不爱笑吗?”
我咧起嘴角,将笑意放到最大,连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。
“臣妾爱笑,不过臣妾笑了,贵妃恐怕就笑不出来了。”
宋衔辞原本得意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,“姜姒,你敢!”
抚了抚头上属于皇后的凤钗,我端坐起来。
“回宫臣妾就身子不爽,让贵妃去安国寺为本宫抄佛经百遍祈福,不过分吧?”
“陛下,你说,臣妾笑得好看吗?”
从小到大,宋衔辞斗嘴都斗不过我的。
只能冷哼一声,也端坐起来,摆一摆他皇帝的威仪。
正好,陆拙和新娘拜到了我们面前。
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呢?一年多了吧,从我当了皇后以后,我们便永远隔着不可平的山,不可渡的海,隔着一道十丈高墙。
皇宫的围墙很高很高,高到看不到远处的天,也看不到宫外的人,看不到风光霁月,看不到万里江河。
今日他一身精致喜袍,韶光流转,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。
只是原本灿若繁星的眸子,不怎么亮了。
他看着我,跪了下去,“皇上安,皇后安。”
记得上一次他叫我,是喊阿姒的。
皇后,皇后,这两个字怪难听的。
新娘也跪着喊,“皇上安,皇后安。”
声音很好听,想来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。
我取下手腕上戴的玲珑玉镯,戴在新娘的手上。
“事事顺遂,平安喜乐。”
陆拙,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祝福。
我们之间的情意,就和这玉镯一起,给另外的人吧。
陆拙年纪大了才开始叛逆。
简直不把宋衔辞放在眼里,直勾勾的盯着我看,眼里的无奈与难过都要溢出来了。
就连宋衔辞假装干咳那几声,他也权当听不见。
“皇后,望你安好。”
回宫路上,宋衔辞气得快冒烟儿,喋喋不休念叨了一路。
“混账!陆拙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,朕可是一国之君!”
“王八蛋!要不是看在他今日新婚,朕一定让陆将军打他板子,把他屁股打开花!”
连打了两个哈欠,我不胜其烦的看着宋衔辞。
“陛下,从小到大,你告的状还少吗?”
“再说,你抢了他的心上人,还想他对你有什么好脸色吗!”
宋衔辞又是那副鬼样子,冷哼一声,将脸扭向一边。
其实这句话,孟枕月跟我也说过。
我,陆拙,宋衔辞,孟枕月,可以说是青梅竹马。
太后是我姑母,我母亲去世得早,所以我从小长在皇宫里,她怕我一个人寂寞,便选了太傅之女进宫和我做伴,那人就是孟枕月。
而宋衔辞是太子,陆将军常年在边境打仗,皇恩浩荡,便将年幼的陆拙接到宫中和宋衔辞一起教养。
那时,我只当宋衔辞是表哥的。
当然,他也只当我是表妹。
毕竟从小他看着粉嘟嘟瓷娃娃般的孟枕月就流口水。
宋衔辞喜欢孟枕月,瞎子都能看出来,可太后姑母非要做这个睁眼瞎。
宋衔辞登基的第一个月,太后姑母就一力将我推上了皇后之位。
旨意下来那天,孟枕月提着菜刀就闯进了我住的寝殿。
她好似喝了许多酒,喝得醉醺醺的,嘴里还不停的骂我。
“姜姒,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,你居然抢我男人!”
“你怎么可以这样!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们的友谊!”
“你怎么可以,背叛陆拙!”
孟枕月哭得很大声,她一向以太傅嫡女的身份自傲,举手投足间都是贵女的矜贵,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如此失态。
菜刀落在地上,发出“咣当”一声。
孟枕月蹲在地上,将头埋在怀里,抽泣着。
“你骗我!宋衔辞也骗我……”
伺候我的宫女,玉兰,早就跑去找宋衔辞和陆拙了。
宋衔辞将缩成一团的孟枕月抱在怀里,两人哭得泣不成声,活像一对苦命鸳鸯。
而我和陆拙呢,各自站立,隔着一丈远,遥遥相望,却不敢靠近彼此。
那天,我们一行四人,跪在太后的寝宫门口,跪了整整一夜。
夜里寒风,也没能让我们屈服,依旧将脊梁挺直。
可惜再怎么闹,也改变不了结果。
封后大典定在八月十六,一年中最好的日子。
八月十五那天,我偷偷出了宫。
和陆拙一起。
京城外头的山顶,可以鸟瞰整个京城。
中秋时节,家家都张灯结彩,繁华热闹的大街上,有人猜谜,有人放孔明灯,有人嬉笑游走。
我和陆拙就这样坐着,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。
他说,从小我就是个闯祸精,先帝贵妃精心种植的芙蓉花被我摘了,害得宫女被贵妃骂了好多天。
我说,他刚进宫时像个大冰块,谁跟他说话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臭脸,也只有我心大,愿意不厌其烦的靠近他。
他说,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爱爬树,从树上掉下来,还得是他将我接住才没有摔到地上,次次跌落,次次再爬上去,傻得很。
我说,他只会读书,练武,不爱跟我们一起逗猫惹狗,每次太傅安排的功课,就有我和宋衔辞挨骂。
他说,当年学女红时,我绣坏了的荷包,他捡去了,日日藏在怀里,从不离身。
我说,他的剑穗子,也是我学了好久,做坏了几十个才做出最好的一个。
有一只孔明灯飞得好高,似乎想要飞上月宫和嫦娥求一求,让许愿之人能得偿所愿。
陆拙突然问我,“如果我说,我要带你走呢?”
“姜姒,你会跟我走吗?”
他直勾勾的凝视着我,眼底的情意如波涛汹涌,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。
心里有个声音疯狂的叫嚣着。
姜姒,跟他走吧,管他什么家族荣誉,管他什么父母恩情,只要能和陆拙在一起就好了。
姜姒,答应他,答应他,快走吧,和陆拙一起走吧,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。
可我还是摇了摇头,随手折了身边的野花,簪在他的发髻上。
“陆拙,这紫色小花戴在你头上真好看。”
顾左右而言他,便是答案了。
我们都长大了,都该明白这个道理。
对不起陆拙,我不能跟你走。
我们都是背负着家族的人,谁也做不到不管不顾。
你也一样的,陆拙。
那晚风很轻,吹动着我们的身影。
那晚月很圆,少女悸动在月光下展露无疑。
若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
八月十六那天,封后大典如期举行。
太后姑母将凤印交到我手里时,也不知是欣喜还是伤怀。
应当是欣喜的,毕竟我听了她的话,做了皇后。
那日,我哭着求到太后姑母那里,告诉她我不喜欢宋衔辞,宋衔辞也不喜欢我。
太后知道,依旧改变不了什么。
“姜家百年氏族,如今已经开始没落。”
“只有你当了皇后,才能将姜氏一门的荣耀延续下去。”
“阿姒,你长大了,该懂事了。”
一句长大了,便是再不能有那个爱爬树,爱摘花的姜姒了。
这镶金嵌玉的皇宫,会永远困住那个向往外面世界的姑娘。
曾经我爬上枝头,眺望着蓝蓝的天。
“阿月,你说,皇宫外头的天空,也是这样四四方方的吗?”
“当然不是,外头啊,很大。”
当皇后的那一年,我十六岁。
都说皇帝和皇后青梅竹马,男才女貌,俨然一对璧人。
无人知,大婚那日,坤宁宫内,烛火燃了一夜。
我坐在床榻上,宋衔辞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,相顾无言,就连我的红盖头,都没有掀开。
彼此枯坐了一夜。
也无人知。
太傅府闺阁里,娇俏的小姐独自垂泪到天明。
将军家的梨花树下,少年一壶清酒喝得酩酊大醉。
那四个人,好像都只能活在各自的身不由己里,挣不脱,逃不掉。
当皇后的第三个月,我才再次见到孟枕月。
还是我下了懿旨才让她进了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