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岁生日那天，我收到了来自18岁徐青野的电话。
电话那头的少年，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的懒散和洒脱。
“你说你那边是2023年？那你还记得高考题目是啥吗？”
“...神经病。”
电话那头响起嘟嘟声，我放好手机，将手中的小雏菊放在了地上。
黑白色照片里的少年，笑容灿烂而明媚。
阿野，是上天给了我一次救下你的机会吗。
“姜颂！你去相个亲怎么了！人家好歹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，听说高中的时候还喜欢过你呢，你总不能一直惦记着徐青野吧？！他都死了十年了！”
陈念可在电话那头的咆哮声震得我耳膜生疼。
不是周末和节假日的墓地人烟稀少，我将车子停在了边上，拿起了副驾驶座位上的小雏菊。
“不说了可可，我到地方了。”
没等陈念可继续念叨我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天空是阴沉的灰暗，入秋的枫叶吹落在了地上，一脚踩上去满是莎莎的声响，就像是十年前走进学校的那条小道，我的身后，总有沙沙作响的声音。
那是18岁的徐青野，散漫而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身后。
我熟练的穿过一个个墓碑，最终停在了徐青野的照片面前。
十年了。
岁月到底还是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痕迹，却没有在徐青野的身上留下任何东西。
他还是18岁的模样，令人心向往之。
“阿野，这是你欠我的第十个生日礼物了...”
“你之前和我说，如果你错过了我的十次生日，你可以完成我的任意要求，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都行。”
“我不想要月亮，阿野，我想你回到我的身边。”
我的声音在风中消散，可照片上的徐青野仍旧只是带着那样张扬的笑容看着我。
好像在鄙夷我的无用功。
骗子。
我将雏菊花用力的摔在了他的坟墓前。
大骗子。
转身要走的那一刻，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却传来震动。
我本以为是陈念可的电话，然而来电显示人却是陌生。
“喂？”
“咦，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。”
我的脚步顿在了原地。
这个声音，我不会听错的，绝对不会...
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，我也会记得，这是，徐青野的声音。
“喂？喂喂喂，你谁啊，怎么不说话？”
我拿着手机的手指慢慢用力，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，酸涩的眼睛与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。
我忍不住弯下腰来，抱住了自己的膝盖。
“徐青野？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响起，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和惊喜。
“是我，你认识我？”
我只能努力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，才能抑制住那哽咽的痛哭声和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“你谁啊。”
那是18岁的徐青野。
只有18岁的徐青野，才会有这样的张狂和恣意。
我吸了吸鼻子，抬起头来，看着墓碑上徐青野黑白色的照片。
“姜颂，徐青野，我是28岁的姜颂。”
电话那头的徐青野没有了声音。
我就这样拿着手机，安静的听着那头传来的绵长的呼吸声。
另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，唯独痛觉可以让我清醒，让我知道所有的一切，全都不是幻觉和梦境。
我确实接到了，18岁的徐青野打给我的电话。
“啊，你、你是28岁的姜颂啊，那个、那个什么，嗯...你还记得高考题目吗？”
“...神经病。”
徐青野立刻挂断了电话。
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，我心中是无与伦比的空虚和慌乱。
他还能将电话打给我吗？或者我回拨过去。
这电话是只能今天才能打通吗？
我看着手机上的那一串电话号码，毫不犹豫选择了回拨，可那机械的电子音却告诉我，这是一串空号。
所以，我没有办法打给徐青野。
那他呢，他还可以打给我吗。
我不敢胡乱走动，只能死死盯着手机坐在了徐青野的坟前。
直到过了约莫十几分钟之后，那串电话号码又一次在我的屏幕上跳动。
“喂？”
我紧张的等待着徐青野的答复，却听见对面轻咳了两声，似乎是在找到自己声音最好听的状态。
“那个，你真的是28岁的姜颂？”
我一愣，被徐青野突如其来的害羞样子打得措手不及。
一时之间，竟然好像真的看见那个18岁的少年站在我的面前，脸上的笑容明媚，身上的蓝白色校服永远不会规矩穿好的模样。
“是。”
我伸手，轻轻触摸着徐青野的名字边上，那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的照片。
这张照片，是徐青野高一入学那年拍摄的，也是我第一次和徐青野见面的日子。
他的眼睛里，还倒映出我在排队的人群之中被推搡着的窘迫模样。
是他救下了我，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。
“我不信，你证明一下。”
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，徐青野的防备心理还挺重的呢？
“高一刚进学校一个月，你就被教导处主任抓到烫头发，非说自己是自然卷，结果被拉去剃了光头，带了好久的鸭舌帽。”
“后来高二有学妹和你表白，你非说人家是初中生偷偷溜进来的，给人家说哭了道歉了半个小时才哄好，还掏了身上所有的钱去买了零食送过去。”
“高二那年暑假，你在外面打工，遇到了有人在便利店闹事情，非要上去拉架，结果眼圈都青了，还有...”
“好了停停停！我相信你是姜颂了！真是的，这种小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...”
我没忍住，轻笑出声。
就算没有看见徐青野我也知道，他现在应该伸手挠着自己的脑袋，耳朵根子都已经发烫了。
天空仍旧很阴沉，乌压压的，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倾盆大雨。
我拿着手机，与徐青野一时之间都没有人开口。
直到徐青野挣扎了许久，终于说出了话。
“姜颂，28岁的我们，有在一起吗？”
我因他的声音而雀跃的心脏，在此刻，坠入深渊。
“在一起过，可你不要我了，徐青野。”
我将脸贴在了徐青野的照片上，冰冷的墓碑让我的身体打了个冷颤，可我仍旧不愿意离开。
从眼角滑落的泪水沾染在徐青野的照片上，就好像，这滴泪是他与我一同落下的。
“什么叫，我不要你了。”
“徐青野，你和别人走了。”
一直到电话被自动挂断，徐青野都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。
开车回家的路上，我一直都在想，或许，是上天重新给了我一个机会。
一个，让我拯救徐青野的机会。
到家的时候，陈念可已经等候多时了，放在沙发上成堆的衣服已经被她整理好叠在了一边，素来只是摆设的厨房也终有了些许烟火气息的味道。
我换了鞋，见怪不怪的看了她一眼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陈念可双手叉腰走到我的面前，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，“我怎么来了？！今天是你生日！姜颂，你又要和之前一样一个人抱着酒瓶子过吗？！”
生日。
我脱下大衣随手扔在了一边的椅子上，从冰箱里拿出了存着的伏特加。
“可可，你知道的，我不过生日。”
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酒精入喉味道冰冷，但很快温度就顺着胃一点点的向上攀爬，最终停留在我的喉咙里。
我被陈念可压着坐在了餐桌旁，昏黄色的灯光将桌子上的饭菜映衬得格外勾引人的食欲。
但唯独我看了，难以下咽。
我只是坐着，手中的酒杯微凉，空气安静的可以听见墙上的钟表走动的声音。
“姜颂，十年了，你总要往前走的。”
又是这样的话。
可这一次，不一样了。
我摇了摇头，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在了陈念可的面前，然后指着上面的通话记录。
“你看，可可，我刚刚在阿野的坟墓前，接到了他的电话。”
陈念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。
我迫切的需要她相信这一切，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
“是真的！可可，我接到了18岁阿野的电话！你要是不相信，明天、如果明天阿野还打给了我，我拿给你听，我...”
“姜颂，徐青野已经死了。”
手机从我的手心里滑落。
我赤脚站在地板上，冷意从脚底板一直往身体里的每一个血液之中攀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