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为夫君祈福而磕破头那天,他带回一名弱女子。
他口口声声告诉我,只将那女子当妹妹。
却为了那女子的一句话,丢下重病的我,陪着她看星星看月亮。
后来,我彻底死心,和离归家。
他却跟在马车后面哭喊着求我停下,祈求与我重归于好。
夫君南下访友遭遇流民,为求夫君平安,我去佛寺祈福。
斋戒沐浴,三拜九叩。
额头都磕破了,只求上天垂怜,允夫君平安归来。
我从佛寺归来,便听到夫君回家的消息。
门吱嘎一声被推开,夫君柔柔地唤我:“弦儿。”
我急得顾不上礼仪,拥进他怀里。
“额头怎么破了?”
他摩挲着我头上渗血的白纱,爱怜又担忧地看着我。
我仰起脸还没来得说话,屋外传来娇声咳嗽。
我这才发现,夫君身后躲着个女子。
穿着一袭精致的绿衣罗裙,脸庞白皙,额前鬓发却散乱垂着,眼角泪痕未干。
正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。
那是一种我见犹怜的姿态。
夫君回过身,这才注意到女子没有跟进来,声音变得急切。
“月娘,外头风大,怎的还不进来?”
月娘娉娉婷婷地进来,向我作揖,低眉顺眼地唤了一声。
“嫂子。”
“弦儿,这是月娘。是我母族世交姜家的女儿,姜伯父从前照拂过舅舅家,如今遭了变故,姜家族中只剩月娘一个了,我只得把恩人之女从南方带回来。”
姜月娘眼神哀戚,夫君皆看在眼里,不好多说惹她伤心,只简单介绍了下。
我点头会意:“夫君放心,我定妥善安置。”
我连夜命人打扫了往常留客的西院。
夜已深,夫君不便过去查看,外头风凉,我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姜月娘身上,令两个丫鬟领她去了。
夫君见她走了,才告诉我,姜家在夺嫡中,因站队错误,被抄家了。
族中老少或被流放,或者为奴为娼,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救了月娘出来。
夫君让我多陪陪她,唯恐我忘记她的身世,言谈中又伤到她,在为我换药时又嘱咐我。
“她也曾是姜伯父养在手心上的娇花,你平日里切莫再提到她身世,说话需得当心,别伤了她的心。”
我自然点头应是。
夫君名叫顾墨之,是顾家家主,平日里处理族中事务。
我则料理内宅。
第二日,夫君便带着我和姜月娘去看结了冰的湖面。
我们三人并排,我的丫鬟巧儿跟在身后。
月娘许是怕生,走在夫君身侧,我也不好贸然过去,不过夫君先我开了口,问她南方湖面结冰有多厚。
月娘笑意盈盈,说从未在南方看见过可以走人的冰面。
“那你怕是连雪都没见过吧?”夫君有些调笑地问。
月娘也掩着嘴笑,轻轻回道:“还未。”
“都道燕山雪花大如席,等过阵子下雪了,你再看看,比冰面早市更好看。”
不多时就到了白马湖,那里热闹得很,许多孩子在冰面嬉戏,卖早膳的、卖零嘴的、卖小玩意的则在湖边选了摊位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我仔细听着他们二人谈话,时不时也搭些话。
湖边路滑,许是太过注意他们没看到身后的马车,不小心滑了一跤。
巧儿还未反应,夫君已经奔过来,有力的臂膀一把将我拉了起来。
可这时,姜月娘似乎不习惯在冰面上走路,也紧随其后滑了一跤。
夫君搀着我,巧儿当作没看见,再回身,姜月娘已在轻声呜咽了。
夫君连忙再过去。
姜月娘似乎身子骨弱,根本扶不起来,夫君与她歪缠了片刻,两人才分开。
不知是不是我多心,这一幕令我心头有些不适。
夫君过来时,有些怒气,对着的是我的婢女巧儿。
“月娘摔倒了没看见吗?为何不去扶?怎么这么不懂事!”
巧儿有些愤懑,想要辩解:“夫人摔倒了,我……我……”
巧儿刚才,确实没动。
她是个很机灵的丫头,平日做事,最合我心意,今日这是怎么了?
但她是我的婢子,看夫君要再训她,我忍不住先开了口。
“好了巧儿,别说了,下次反应快点,别呆呆地在那儿发愣。”
我又转头对姜月娘说:“姜姑娘,是我考虑不周,该给你配个丫鬟。你昨个才来有些匆忙,我忘记了。”
谁知姜月娘竟然脱口而出道:“不用。”
我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,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神伤。
夫君紧跟着开口:“月娘你不必拘束,这是我们顾家该做的,弦儿做事最为得体,选的人定不会比你原先那婢子差。”
姜月娘听到这里,眼眶一红,声音有些哑,说道:“……那便谢谢嫂子了。”
我看看两人,感觉这中间似乎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,但夫君给了我一个眼神,我便打住了。
到了晚间,我细细询问夫君,才知姜妇被抄家后,月娘本要被判入花楼,她那婢子不忍大小姐蒙尘,乞求夫君将二人调换,月娘最后才得以被救出来。
“月娘是个好姑娘,要不然哪里来如此忠心的婢子。”
夫君颇为赞赏姜月娘柔弱外表下的风骨,我却皱起了眉。
很难想象那位婢子的命运。
巧儿似乎很不喜姜月娘,平日里夫君一讲到她,巧儿就垮着一张脸。
直到几日后,巧儿忽然告诉我:月娘每天都在夫君回家的路上拦住他,让他喝一碗姜汤再走。
那姜汤是姜月娘日日亲自熬的,不许任何人插手。
她说夫君整日奔波在外,吹着北方如此刺骨的寒风,需得每日暖暖身子。
“那家主进屋了吗?”我问。
巧儿眼睛瞪得圆圆的,跺着脚:“头几次推辞了,后来就进去了。现在还每天在里头聊会儿天呢!至于聊什么,奴婢不知。”
我心里一下起了怒火:“把罗儿叫来。”
罗儿是我安排给姜月娘的丫鬟,一进屋便跪在我面前。
我忙叫她起来,横竖她主子做了什么事,怪不到她身上去,我不是这样小气的人。
“每次家主来了,奴婢都被姜小姐支到外头去,外面风呼呼地响,奴婢听不大清。”
“姜姑娘同罗儿不亲近,除了使唤我做事,其余时候不与罗儿说话。”
我点点头,忽然明白了那日她为何脱口拒绝我给她配丫鬟。
这是在防着我呢。
罗儿又说:“依稀听得姜姑娘和家主讨论姑娘此前的婢子,姑娘还几度落泪。家主还说什么『她本是个孤女,全靠你收留才有一条命长大,又是自愿替你,莫要自责了。』似乎在说姜姑娘先前的丫鬟。”
我赏了罗儿一些碎银,嘱咐她不要多嘴。
可这以后,姜月娘大概知道了罗儿见过我,总是寻罗儿错处,不给她好脸色,时常呵斥、打压她。
顾家家风严谨,是不得无缘无故对婢子大吼大叫,侮辱其尊严的。
罗儿在顾家数十年,哪里吃过这样的苦,不过几天时间,便憔悴了。
我无奈只得给姜月娘换了婢子。
可换了三个以后我便知道,她哪里是对罗儿不满意,分明是对我不满罢了。
巧儿转述姜月娘原话:“承蒙嫂子照顾,月娘性情孤僻,不喜与人接触,几个婢子一个都不喜欢,月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。”
我被气笑了。
“哪有不喜欢?我看是想背着我偷偷摸摸做什么事吧。”
我将此事告与夫君,夫君有些疲惫,急于休息并不替我说话。
“月娘家中遭逢巨变,心里受了创伤,情绪波动也属平常。你再找几个,总有知冷知热、性子又合得来的”
夫君说着,又嘱咐我:“你多去陪月娘说说话,她成日悲戚哀坐,只有我偶尔同她说上两句,怕闷出病来。”
他絮絮叨叨说的话,像毒刺扎进了我心里,我顿时没了好气。
“要寻你为她寻吧,与我无关的丫头过去,她定然满意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夫君呆了一瞬,讶然抬头。
什么意思,还能什么意思,自然是姜月娘日日给你做羹汤一事。
夫君登时急了眼,说那是月娘心存感激才如此。
“月娘明明如月,我怎可能配得上她,再说我已经有你了。”
这话听得我膈应,他反而拧巴了起来。
“弦清,你莫要说些是非坏人声誉。我和月娘清清白白,日日睡在你枕边你会不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