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岁那年,爹破天荒地给了我一个白面馍馍。
他带着我来到县城,不顾弟弟的哭喊声,只带着我一人。
县城很繁华,爹把我交给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。
从她手里接过一些碎银子,还有两袋粮食。
他说:“妮儿,别怪我,你还有两个弟弟,你是大姐,要懂事。进了这里,你也能享福。”
爹骗了我,我没有享福。
那是我看见爹的最后一面。
再后来,我就没有家了。
我想要离开红袖楼。
被卖入这地方时我才六岁。
我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爹,拿了妈妈的两袋粮食,就将我留在了这里。
他说:“你还有两个弟弟,你是大姐,要懂事。”他蹲下,凑近我的耳朵,悄声道,“进了这里,你也能享福。”
我不懂,为什么从小到大,只有我被要求懂事。爹娘总说我是赔钱货,可是家里的活都是我做的,弟弟也是我带着,我很能干。
为什么爹爹不要我了?
于是,我问爹:“我不是你的孩子吗?”
爹给了我一个白面馍馍,说:“养大了你也是别人家的,不值当。”
不值当,就是我六岁之前的全部人生。
六岁之后,我的身边都是男人。
各种各样的男人,可他们无论是什么样的样貌,人品,性格,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张急不可耐的嘴脸。
事后,还要说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。
我恨极了这里。
“这是腌臜地,我是腌臜人。那你又是什么?
“腌臜的嫖客?”
对文昭说出这句话时,我便知道,今天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。
但我太倦了。
文昭果然被我这话激怒,他手里的鞭子一扬,狠狠抽在我的身上。
自我成为这红袖楼的头牌后,我已经许久未曾挨过打了。
文昭一鞭一鞭地抽着,我蜷缩在角落里抽搐颤抖,过了一会,他突然停下手。
我喘息着抬眼看去,文昭不知何时蹲了下来,他目光迷离又危险地看着我,冷不丁地伸出一根手指摁在了我的伤口处。
疼痛骤然袭来,我呻吟一声,冷汗瞬间冒出。
文昭却笑了。
“初绣,我今日才发现,你这带着伤的身子,极美。”
我心底一沉,头发一紧一痛,文昭拽着我的头发毫不怜惜地将我扔在了床榻上。
他拿鞭子绞了我的脖子,另一只手撕扯下我的衣裳,就这样狠狠侵犯了我。
我哭出声,拼命挣扎,可这一切对文昭来说不过蜉蝣撼树。
他不过将拽着鞭子的手紧了紧,我就因窒息止不住地求饶。
文昭低下头,他附在我耳边,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道:“初绣,一辈子当个青楼女子,被人玩弄,这就是你的命。”
我不知道文昭是什么时候走的,我整个人遍体鳞伤地瘫在床上,像个破布娃娃。
过了一会儿,门被人从外面推开,一个黑沉沉的人影走了过来,来人站在我的床边看了我一眼,然后转身又要出门。
是阿九,红袖楼的打手,他和我一样,是小时候被卖进来的。
“站住。”
我将人叫住,一开口时喉咙火辣辣的,嗓子深处一刺,我不由得咳嗽起来。
一杯温水适时递了过来,顿了下,阿九又伸手将我小心翼翼地扶起来,喂水给我喝。
喝了水,喉咙总算好了些。
“你要干什么去?”
我抬头看他。
“找大夫。”
阿九凝视着我。
“你看什么?”
我呵呵笑,伸手去摸阿九的脸。
“你也想要我?”
阿九摇了摇头,之后又犹疑着点了下头。
我止了笑,冷漠又厌恶地看他,吐出一个字:“滚。”
阿九沉默,他顺从地放下我,起身往门外走,到门口时他兀地转头,用黑沉的眸子看我,问:“我带你走,离开这里,好不好?”
我没忍住大笑出来。
“然后呢?和你一起东躲西藏躲红袖楼的打手?”
我问他:“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走呢?
“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。”
阿九又走了回来,他蹲下来和我平视,想要触碰我却又收回了手。
“我……不会骗你,永远不会。”
永远不会骗我……
我讽刺地扯开嘴角。
这话啊,以前也有个男人和我说过,说不会骗我,然后骗了我一身钱财,让我如今连自赎都做不到。
我拖着一身伤痕凑到阿九面前和他鼻翼相贴,我温柔地笑,道:“那你证明给我看。”
“怎么证明?”
阿九的呼吸重了,我知道他动情了。
“赎我出去。”
我一字一顿:“拿钱给我,赎我出去。”
楼里的姐姐红杏和我说,这男人啊,最是无情。
女人费劲吧咧地想要和男人同甘共苦,将自己热忱的心交出去,以为可以获得个善始善终,最后你猜怎么着?
男人啊,终于被你打动,给你露出了个缝隙,你满心欢喜地爬过去看,发现那缝隙里是男人的二两肉。
红杏姐姐笑了笑:“说不定还没有二两。”
我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没有说话。
红杏姐姐看我几眼,突然道:“你不会还想着那个负心汉吧?”
负心汉姓顾名岑,是我曾经的情人。
我用着我的卖身钱养着他,他说要考功名,我就倾我所有为他买书,买笔墨,甚至拖着一具残败的身体熬着夜,彻夜不眠,为他缝制一件冬衣。
只因为他说:“初绣,我想给你一个家。”
可最后呢?他明明说好和我一起逃跑,临了却失了约,卷了我所有的钱财,无故失踪。
我独自一人站在临江的岸边,面前是冰冷彻骨的湘江水,回头是妈妈带着打手虎视眈眈地看我。
那次,我差点死在妈妈的手上,还是阿九动了恻隐之心偷偷送水送药,我才活下来。
而自那时起,我丢了清倌的牌子,开始卖身。
“不想了,太疼了。”
红杏姐姐轻叹起身,她放下探病带来的瓜果胭脂,拍了拍我的脑袋就走了。
她今日被点去王府里弹琴。
只是没想到,人是竖着走的,回来时就变成了横着。
妈妈说,姐姐惹了王府里的贵人,当场就被拖了下去乱棍打死。
妈妈点了点手里的银两,呸了一声,道:“晦气,还指望她能给我多赚点。”
后又看我,眯了眼睛笑:“好闺女,你可不能学她,妈妈疼你,你可要回报妈妈的。”
我乖巧应下,转身却只感寒凉。
看到红杏身死的那一瞬间,某一刻,我竟觉得躺在那破席上的,是我。
文昭在晚上又来了。
他摇着清风摇翠的扇子,往我旁边一坐,指尖直接扫过了我还未痊愈的伤口。
“有件个事,想要初绣你帮我。”
我身子一颤,下意识恐惧。
文昭视若无睹,他温柔地抚摸我,轻声道:“过段时间有个宴席,席面上会有个穿紫色衣袍的男人,他从京城来,位高权重。”
“我要你从他身上偷一枚印章。”
有时不得不说,烟花之地,的确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。
文昭点了我这么久,即便他从未提过,我也隐隐知道他是三王爷的人。
三王爷,就是那日点了红杏姐姐的贵人。
我也知道,太子懦弱,三王爷眼下正和太子的势力打得如火如荼。
文昭要我去偷东西,此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,甚至会涉及党争,稍有不慎,我就会落得个惨死街头的下场。
可是,那日的鞭子,红杏的死状,楼里那些老了后被卖入破街的女人……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着我,我没有选择。
我问文昭:“我能得到什么好处?”
文昭一笑:“你不是想让我赎了你?我答应你,事成之后,我让你做我的妾。”
我却摇头。
文昭见状眯了眸子,眸色也沉了下来。
我看他,道:“我不要你赎我,你给我钱,我自己会赎自己。”
文昭轻笑,他一件一件勾下我的衣裳,与轻吻随之而来的,是他仿若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。
“初绣,不要太贪心……你这种人,不配得到自由。”
“事成之后,我带你回府,往后你做我的妾,从此只服侍我一人。”
“初绣,你没有选择。”
我想,我大概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自由。
我是什么样的人?
文昭突然停下动作,他伸手摸我的脸。
“你哭了?”
他看起来很疑惑。
“为什么哭?”
我拂开他的手,自己抹去泪水。
“你还要不要,不要就走。”
文昭看了我很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