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以想象一个心灵极度自卑的人到底有多脆弱?
像我这样重生二次的人,灵魂也难以自安,那些整日生活在灰色中的人,又会是怎样的人生?
一
我逃离那个黑暗森林两年了,我每天想着外婆,她把我放走了,她怎么办?外婆能撑到我回去吗?
我逃到曾经就读的学校,那时我抱着大门口的石柱昏迷过去,脚下一片殷红。
我的灵魂一度脱离肉体,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女。
迎面跑来一个女士,虽然她身材瘦小,脸上布满皱纹,但她却像神一般的存在。
她把我送到医院抢救过来,我的灵魂才得以回到憩息的肉体。
我很幸运,遇到一个母亲般的校长。
她在壹米格镇建立了首个免费小学和中学,后来又在省城建立了援助边远地区女子职业学院。
两年前,她把我带到省城,进入女子学院。我现在是一名大三学生。
二
进入女子学院初期,我曾经有过短暂的欢乐,那时候的我好像从地狱升天,眼前豁然开朗,胸中飞起无数快乐的飞鸟。
突然有人问我:“同学,你从哪里来的?”
一句话,在你不过稀松平常,在我却像空中的飞鸟遇到那支射出子弹的猎枪,枪管中青烟袅袅飘散,我眼前的景象轰然崩塌。
我突然忘记了,自己是从哪里来的。
坐在草坪上,我把头深深地埋进掌中。我常常产生幻觉。此刻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:“快点跑,快点跑啊!”好像是外婆的声音。
我立刻起身,看见校长向我走来,她旁边还有一个男子,个子适中,面容敦厚。
外婆…我有些茫然。
“米丽,交给你一项任务,好好完成吧。”传来校长暖暖的声音,我点点头。当然啦,校长交给的任务,一定得完成。
“这位是心理疾病防控中心的尤凯,以后是你的老师,你要配合他做一项关于心理疾病的实验,好吗?”
“好。”
“任务完成后,机构会帮助你找到外婆的,好吗?”
“好!”我更加用力地点点头。
我突然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,眼泪鼻涕糊住了我的脸。
校长轻轻地说:“她受过伤害,她的记忆丢失了,她只记得自己的外婆。”
“我们会帮你找到外婆的。”尤凯说。
我对他挤出一个微笑。
“现在开始了,走吧。”尤凯说。
我跟着这个叫尤凯的男子,穿过草坪,来到远离教学楼的一栋小楼前。我们上了楼,走进一间敞亮的办公室。
尤凯让我填写许多资料,我瞥了一眼,表头:心理疾病防控援助项目。
他接着给我戴上一个银色的手环,叮嘱我,实验结束后再到项目中心摘除哦。
下午,尤凯带着我,驱车出城。
我们经过一段高速路,再驶入一条盘山公路。
两个钟头后,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路面来到一片楼群面前。
楼群依山而立,建在绿荫浓密的山坳里。建筑外围有一圈围墙,盘延到远处的山岭上,又消失在绿色的丛林中。
我心里忐忑不安,神经紧绷。我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尤凯,他大概也觉察到了。
楼中走出一个年轻姑娘,她微笑着向我走来。
尤凯介绍:“这是李珊,以后你们就在一起工作了,愉快的玩耍吧,呵呵呵!”
我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,挤出一个笑容:“好”。
三
第二天一早,尤凯走了。
太阳从山背后探出殷红的脸,像血。
我倚在“幻听楼”三个鎏金字牌旁边,李珊朝我招招手。她带着我浏览了一遍楼群房舍。
阅览室,健身房,娱乐厅。娱乐厅里有密闭的音乐厅和影院。游戏室靠着棋牌屋。棋牌屋房门开着,面向长满花草的阳台。
一位阿姨在餐厅里料理杂务,人很和善,她眯着眼跟我说话,我叫她“米婆婆”。
恍惚之间,我以为那是外婆。
我和李珊一起看书听音乐。李珊看起来很好相处,笑起来嘴角的酒窝时隐时现。
我在阅览室翻了翻杂志,心中涌起各种愁绪。
恶心,头脑晕胀。
我扔下书,恹恹地朝山坡走去。
爬上梁子,风吹着树叶哗哗的响,一只惊起的鸟雀飞到半空,突然一头栽下去了。
我脑中的群山躁动不安,突然像拉响了警报,各种嘈杂的声音一同轰吵起来。
“吵什么吵?!”我蓦地大喊了一声。
身后的李珊诧异地看着我。她眼中的我,犹像一只被抓的鸟,蓦地扬起爪子。
“你没听到吗,吵吵囔囔的?”我怨怪地望向李珊。
“呃,那好吧,我们到别的地方去。”李珊牵着我的手走下梁子。
我们来到阅览室后面的圆形建筑前,这里是洗浴中心?门头的标牌上刻着“幻听泉”三个鎏金字体。
走进一间普通浴室,李珊示意我洗个澡。我在自己的宿舍已经洗过了,现在又重新清洗一遍。
李珊递给我一件银色浴衣,示意我穿在身上。
我走进另一间浴室,这里宽敞明亮,头上是透明的玻璃穹顶。
圆形的水池里泉水清亮,水面热气蒸腾。
我光着脚踩到水池里。脚下的不是大理石板,也不是木头制的,是一种类似硅藻泥的材料。
脚底传来麻酥酥的痒感,氤氲的雾气让人心情舒畅。我浑身爽快,所有的汗毛都张开了。
“这里是地热温泉,泡一泡可以放松心情,舒缓情绪。”李珊向我介绍。
我望着李珊:“你来。”
“我有事。”李珊退了出去。
我慢慢沉浸到水中,只剩下嘴巴以上部分留在空气里,银色的浴衣隐形不见了。
正当我沉浸其中,耳边想起轻微的“嗡嗡”声,眼前突然出现魔幻般的景像:
外婆的脸,外婆的脸,…铁链、铁链,山崖、黑屋,婴儿?看不清楚婴儿的脸…
…啊啊,我像一只鸟,我要跳下去了。跳下去了! 跳下去!…
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喊:跳下去!
啊啊啊!…
一片恍惚之中,我突然失去了知觉。
醒来时,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,手上挂着盐水瓶。
没有人,李珊坐在我的床边。
她?
“你是医生?”
“我从医科大学毕业,经过四年临床医学实践,目前硕士在读。”李珊笑起来,酒窝隐没在弧线中。
“我们刚才做实验吗?”
“嗯,你感觉怎样?”
我感觉?
很塞,很乱,很多不堪的往事,瞬间击穿我的大脑。
我沉默的一句话不说,我这样躺着,一直躺着。
我脑中一只鸟:飞着,飞着,突然“呯!”地掉下来了。
我是一只多好的鸟啊,自由自在。
但是,鸟遭到捕杀,它遇到天敌。
我遇到了什么?
四
李珊经常给尤凯打电话,这次我听到了。
她在电话里描述了米丽走进幻听泉的实验过程,她说:“反应激烈,但是没有头绪,胶片上的线条,一片混乱。”
胶片,线条?
第二天,我趁李珊埋头书写报告,悄悄来到洗浴室的隔壁。
那里有一个房间,被黑色的布幔遮挡住了。我推了推门,门锁纹丝不动。
我想了想,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李珊把我当作灵魂出窍的傻子,还是小白鼠?
李珊对我说话,我装作没听见,要么答非所问。
一连四天,我躺在床上刷手机。
你以为我是谁啊?傻B!
看着李珊要怒不怒的样子,真好笑。
米婆婆把饭盒送到我的房间里。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,我陷入遐思:外婆就是这样宠我的。
看着她臃肿的背影,我又无感了。
李珊每天到我房间里说闲话。
“听,外面的鸟叫,真好听。”
“呵,下雨了,像走路的声音,沙拉沙拉。”
能再傻一点吗?李珊。
我在梦里起起落落,我像一只鸟,飞起又落下,最后我摔死了。
“我要死了。”我说。
“什么?”
“我要死了!”我怒气冲冲地说。
“呃,你怎么会想到鸟呢?鸟飞着的。”
“想再做一次实验吗?”
我无语。
“再去做一次实验,看看鸟是怎么回事?”
“你怎么做实验?”我悻悻地说。
“想知道?”
“哼!”我翻过身,面向墙壁,我想一直躺在床上。
“呃,走,我带你去看看。”
我跟着李珊进了实验室。
揭开厚厚的布幔,露出一台银白色的机器,它占据了房间一半的位置。
“这是脑波检测仪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