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她拿到癌症诊断书的时候。
她的父母弟弟想的是,她死后他们还能拿到钱吗。
而她的老公,正满怀欣喜地送白月光礼物。
她孤独地死在医院里。
一睁眼看到了我,问:
“他们会受到惩罚吗?”
我扛着镰刀,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我是在病房的窗台上遇见她的。
她看着我凌空而来,眼神里透着惊讶:
“死神也像天使一样会飞吗?”
我没有回答,反而看着她:
“已死之人也像活人一样想跳楼吗?”
她先是迷茫,而后恍然大悟:
“哦,我已经死了。”
却又突然戏剧性地咧开嘴,露出灰沉半透明的牙齿。
她激动地张开手臂胡乱挥舞,带起的风打落了床头的病历单。
“我已经死了!”
我掏掏耳朵。
谢谢,第一次听到病历单叫。
陈雪死后两个小时。
她的手机第一次响起来。
“想接吗?”我问她。
“不要。”
我陪她坐在窗台上,任由手机铃声响了又灭。
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放弃之后,她的手机收到一条语音。
我们俩谁也没有动。
我瞥了她一眼。
陈雪是个富太太。
从她居住的昂贵的VIP病房,和我生前死后都没吃过的昂贵营养餐可以看出来。
这么有钱,怎么还会死啊?
目光落在陈雪手机上。
我手贱。
衣袖一挥,便让那则语音播放出来。
“陈雪你不要不知好歹!裴总多忙的人啊,特意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接你出院,他都愿意不计前嫌了,你怎么还不知道见台阶就下!”
粗粝的嗓音夹杂着谩骂,溢满了整间病房。
陈雪本就病态的脸色愈加不好。
我有些尴尬。
为了弥补我的手贱。
我提议:
“要不,我帮你打电话骂回去吧。”
她摇头。
“不用了,不出意外,他很快就要来了。”
果然,她话音刚落,手机里的声音同步到了病房门口。
病房门被个一脸凶相的男人猛地推开。
“陈雪,你给老子起来!”
他大步走到陈雪床前。
带起的风吹得她摇摇欲坠,我连忙拉她一把。
可我拉得住她的灵魂,却拉不住她的身体。
陈冰一把揪住陈雪的头发,将她从床上拖下来,往床头柜上撞去。
“装死!我让你装死!给我起来,去给裴总道歉!说你错了,不该插手他的私人生活,给他道歉,给他下跪,求他不要断了我的资金!起来啊你这个贱人!”
冰冷的尸体撞击木质床头柜。
咚咚声越来越大,陈雪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暴怒的陈冰终于意识到不对劲。
他松开陈雪的头发,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。
“妈!!!”
他坐在地上手脚乱爬,颤抖着拨通了电话。
“妈!我姐死了!她死了!”
病房里充斥着男人和女人的哭闹。
陈太太坐在地上哭诉,是医院害死了她的女儿。
字字句句离不开女儿,口口声声却是在讹钱。
不知情的人也许会抹抹眼泪:
“多可怜的母亲啊。”
陈雪却无动于衷,甚至问我有没有瓜子。
我搞不懂这个女人的脑回路。
死都死了,还要瓜子呢!
陈雪的老公,所谓的裴总,最后一个才出现。
毕竟总裁嘛,总要有点排场在。
他进门的时候就像马戏团自带火圈的老虎一样。
周围的人全部后退一步,生怕被火焰波及。
所有的哭闹声都静止了。
人群静悄悄的。
像等待一场精彩的马戏。
裴总一步一步走到陈雪床前。
定定地看着她,而后吐出一句霸道的命令:
“女人,醒过来!”
我扑哧一声笑了。
不好意思,我是专业的,一般不笑场。
除非忍不住。
我转头看向陈雪,本以为她会像先前一样冷漠。
可我猜错了。
她似乎对这个男人留有爱意。
她淡漠的脸上出现了表情。
晶莹剔透的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。
她一开口,便有一行泪落下来,滴在地板上,化作看不见的烟灰。
我刚要出口安慰。
她说: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他身上的香水味太冲了,哪怕我已经成了阿飘,还是忍不住被他熏一脸。”
她捂住嘴擦眼泪。
一时间,我竟不知道她到底在痛哭还是狂笑。
既然尸体已经被家属发现,这热闹也算看完了。
我扛起镰刀,对陈雪勾勾手:
“走吧,我后面还有活。”
擦干眼泪重归呆滞的她终于有了动作。
她求我,求我不要带她走。
她还想留下来,看一看这些人的结局。
我吹了吹镰刀上不存在的尘土。
“你的时间停止了,他们的时间还在前进,世人的结局你是看不到的。”
更何况她已经死了。
灵魂长留在人世,对她不好。
世俗的病房里,一群人围绕着陈雪的尸体拉拉扯扯。
看不见的空气里,我和陈雪的灵魂争执不休。
这女人力气好大,我竟有些拽不过她。
随着裴总一通电话,陈雪的尸体被送进了殡仪馆。
她的灵魂竟然轻易地从我手中脱去,跟着尸体一路远走。
我抬头占星卜算。
原来是怨念未了,时机未到。
我叹了口气,认命地跟了上去。
陈雪死后五个小时。
我在殡仪馆的冰柜顶找到了睡着的她。
第一次见到新晋阿飘还睡得着的。
我割下她一缕头发,塞进左眼。
霎时间红光闪耀。
一只眼入梦境,一只眼观现实。
我的右眼看见裴总一个人坐在休息室。
他正对着手机里陈雪的照片泪流满面。
左眼却看见金碧辉煌的宴会厅,人走茶凉后遍地狼藉。
裴总拽住精致的桌布,将整桌香槟酒杯摔在了陈雪身上。
陈雪跌坐在这亮晶晶的碎片海里。
身上的衣服被酒水浇透。
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划痕。
裴总却还不知足一般。
拿起另一桌的高脚杯,精准扔在她头顶。
“我明明说了我跟她只是发小,我们没关系没关系!你非要咄咄逼人,害得她没能保住孩子,这下你开心了吧!”
只是同学……
咄咄逼人……
没保住孩子……
短短一句话,我直接脑补出了一万字的小说。
伸出左手,我将进度条往前拨。
宾客如云的一场宴会。
陈雪站在卫生间,紧张地整理自己的长裙,忽然抬头问:
“好看吗?”
我一愣,以为她在跟我说话。
接着才反应过来,她是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。
我连忙让开。
镜子里的她光彩照人。
我却看得见她妆容底下的疲惫。
她捏了捏裙角:“这样就能盖住了。”
盖住什么?
我撩起一阵风。
陈雪的裙角随之飘扬起,露出她的小腿。
满腿的淤青。
“是谁把你打成这样?”
我问。
却没人回答我。
她喃喃自语道:
“这是专门为山区的孩子们办的慈善晚会,不可以有闪失……”
她明明已经疼得走不动路了,却不曾迟疑一步。
“我刚才和刘氏集团的太太聊过了,她很喜欢我,我想我可以说动刘氏增加捐款,我去找裴总……”
很快她找到裴总了。
他躺在另一个女人怀里,喝得酩酊大醉。
女人盯着陈雪,自信地伸出手:
“你好,我是白薇。”
看陈雪的神情,她是知道白薇的存在的。
我想再往前拨动进度条,想了想还是没动。
现在的陈雪表情十分怪异。
不知道是愤怒,还是伤心,还是失望。
但我觉得,她心里面更多的是在埋怨裴总不争气。
好好一个晚会还没开始,就已经喝成这样。
“白薇,你有没有想过,山区有多少孩子等着这场晚会的善款,现在裴总这样,还怎么出席?”
“我和刘太太说好了,带着裴总和刘氏夫妇小酌几杯,现在你要我怎么带他去?要刘氏集团怎么看我们?”
白薇笑得有些嘲讽。
“怎么了?争男人争不过我,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德绑架我?一场晚会才筹集多少钱,刘氏集团又能给你多少钱,我全掏了行不行?”
两个女人剑拔弩张,裴总却睡得安详。
陈雪无奈之下,只好自己去见刘氏夫妇。
这场晚会也在她的主持下,大获成功。
送走所有宾客之后,裴总醒了。
不早不晚,醒得刚刚好。
见到陈雪,他一开口便是:
“听说你找白薇要钱?”
“她刚留学回来,能有多少钱?”
“陈雪,你贪财也不能这么贪吧?”
我想此时的陈雪应该有很多话要说。
太多负面情绪想要表达,反而让她不知先说什么才好。
最终所有委屈化作愤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