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当上皇后的第八年，裴景恒的后宫又充了十几名秀女。
他让人按着我跪在他的宫殿外，听他和其他女人的欢愉。
从前我也哭过，闹过。
他却说，如今的这一切，都是我该受的。
侍女念春为我端来今年新茶的时候，我刚刚从梦魇里挣扎出来。
新茶要用刚烧开的开水烫着才好喝，念春端上来的正好入口。
她一向这样体贴，只是如今我这破败的身子，连对她笑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，可我还是想撑到来年春天。
那时，念春就可以出宫了。
她从小服侍我，陪着我长大，这些年，又随我吃了这么多苦，我总要把她安排好，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。
醇香的茶水入口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，就感觉喉咙之间传来一股子腥甜黏腻，随即一口鲜血喷洒而出，伴随着茶水，那场面看上去甚是恐怖。
念春一下子就慌了，尽管这早已不是我第一次吐血。
“娘娘，您别吓我！”
简单收拾之后，念春给我拿来薄被，搀扶着我去院子里的躺椅坐下。
“念春，如今是什么日子了？”
“回娘娘，今儿正是立冬，哎，可惜了花园里的花全都败了，娘娘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，等明年念春再带娘娘去看。”
我点点头，却没应下。
我盘算着，一会得叫颜宣来给我开几副药。
这时，门外传来了脚步声。
瞧眼一看是裴景恒。
念春慌忙搀着我跪下行礼，余光还不忘了看我一眼，许是怕我又因此难过。
念春大概是早就忘了，我早就不会再因为裴景恒难过了。
自从裴景恒登基之后，每当有新进宫的妃子，裴景恒都会带来给我这个皇后敬茶。
这么做，并非教导后宫嫔妃要尊敬我这个后宫之主。
他只是想让我难堪。
我虽是皇后，但是实际料理后宫的人是萧贵妃。
天下人也尽知帝后不合许久。
这次裴景恒带来的新人，模样不大，仿佛才刚及笄，小小软软的，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笑，还有些胆怯。
“臣妾见过皇后娘娘，娘娘请喝茶。”
我接过她递来的茶，抿了一口，开口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回娘娘，臣妾名唤阿怜。”
裴景恒在一旁看着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，不过眼底的厌恶一如既往的熟悉。
倒是念春看着我对这个新来的小妃子饶有兴致，对她的态度也软了起来：“娘娘，地上凉，您也起身吧。”
小丫头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，眼里还噙着笑。
我忍不住问她为何这样看着我，小丫头立即开口道：“娘娘，您长得真像我娘亲。”
话音才落，就察觉自己说错话了。
于是捂住嘴巴，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裴景恒，生怕自己惹出了什么祸端。
只是裴景恒怎么可能因为我被冲撞而动怒。
只见他从我身边的椅子上站起，走到阿怜身边，长臂一伸，将阿怜拥入自己怀中，冷眼瞧着我：“听说你最近老是去太医院？”
“臣妾最近身体抱恙，找太医调理了一番。”
“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？你就算死了，朕都不会多看你一眼，更别说你这拙劣的装病。”
我苦笑，不再辩解，从前我说过许多遍，只是裴景恒从来不相信。
我顺从地起身跪下：“皇上教训的是，臣妾往后少往太医院走动。”
裴景恒见我不痛不痒，心中更是恼火。
随即弯下身子，嘴唇靠近我的耳侧，用着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：“再过几日就是喜宝的忌日，你心里觉得难过吗？难过就对了，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。”
我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，许是觉得没趣，裴景恒带着阿怜走了。
阿怜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，眼里依旧泛着光。
我看着阿怜那和我有七分像的脸，道：“念春，你说喜宝如今还活着，是不是也会长成这样乖巧可爱的模样？”
我的女儿喜宝，三岁那年，被溺死在了池塘里。
我虽还活着，但早在七年前，我的心就随着喜宝的死，一起死了。
腊月的天，我的喜宝被人推进池水冰冷刺骨的池塘里，捞上来的时候，人已经僵硬。
萧贵妃说，喜宝出言不逊，冲撞了她，她才一时怒上心头做了错事。
我抱着冰冷的喜宝，在池塘边哭到没有力气。
裴景恒在一旁轻声安慰受到了惊吓的萧贵妃。
可是我的喜宝那年不过三岁，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。
因为裴景恒的冷漠，喜宝的地位在宫里连个侍女都不如，终日里怯生生的，看见人都不敢直视。
萧贵妃说喜宝不敬，裴景恒连真相都不肯过问，就信了萧贵妃，定了喜宝的死罪。
“喜宝已经死了，你难道想要朕的爱妃陪葬吗？有其母必有其女，真不知道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小公主的，才刚会说话就对着长辈出言不逊。”
裴景恒言语冷静的，仿佛喜宝不是他的女儿。
那日之前，我还盼着裴景恒能念着往日的情分。
可裴景恒的绝情，让我彻底清醒。
我一时被怒火冲昏了脑袋，冲上前去扑倒萧贵妃，狠狠掐住她的脖子，想让她给我的喜宝陪葬。
“皇上救我……我……”
萧贵妃的眼神惶恐，眼睛死死地看着裴景恒。
随后我被裴景恒一脚踹开。
那一刻，裴景恒看着我的眼神，仿佛能滴出血。
他命令侍卫压着我向萧贵妃道歉，我自然抵死不从。
随后他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，对着喜宝的尸体，声音冷冷地开口：“不给萧爱妃道歉的话，喜宝能不能留个全尸，朕就不能保证了。”
腊月的风像是刀子划在我的脸上，泪水瞬间干涸。
裴景恒，喜宝的亲生父亲，为了他的宠妃，就这样拿着刀，比划着喜宝的尸体。
刀锋擦过喜宝小小的身体，一刀刀刺在我的心上。
我屈服了。
爬到萧贵妃的面前，忍住满腔的怒火，抬头看着她祈求道：“萧妹妹，是我不好，不该对你动手，我替喜宝给你道歉，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你，你大人有大量，求您饶了她，给她个全尸。”
可是裴景恒却没有说话算话，轻声询问着萧贵妃：“爱妃，朕听你的。”
萧贵妃或许也没想到，裴景恒对我这个皇后真的能做到这么冷血无情，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之后，才慢慢涌出得意。
“皇上，今日的事，虽然是小公主冲撞了臣妾，有错在先，但是说到底，臣妾确实也有错，您说小公主会不会阴魂不散，来向臣妾复仇呀？”
萧贵妃适时落下两滴眼泪，再次钻进裴景恒怀里寻求安慰。
听清萧贵妃的话之后，我再次忍无可忍，悲伤充斥着我的胸膛。
我想要起身去夺回喜宝，却被一旁眼疾手快的侍女按住，整个人被压在地上，脸颊重重地挨着粗糙的地面上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喜宝。
“把小公主扔到乱葬岗吧，再去找国师做个法，可不能让那孩子的鬼魂，吓到我的爱妃。”
裴景恒说。
那日之后，我对裴景恒再没了任何期待。
便是看着他跟别人欢好，我心中亦是波澜不惊。
“这群宫人实在是无法无天，这么冷的天，就给咱们这么一点炭。”
念春抱怨着从外面走来，怀里的框子看上去很轻。
“娘娘，是念春没用，就拿回来这么一点炭，都不够咱们烧几天的。”
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萧贵妃经手，这一看就知道是萧贵妃的旨意。
萧贵妃入宫八年，荣宠不衰，众人都以为是她容颜足够美丽。
其实不然，众多妃子中，只有她最懂裴景恒。
裴景恒恨我，萧贵妃便处处挑衅我，给予我难堪。
其他妃嫔顶多是不尊重我，偶尔言语奚落几句。
萧贵妃则是杀了我心爱的女儿，吃穿用度上，处处苛待我。
萧贵妃知道怎么得裴景恒的心。
她不杀我，留着我的性命，过最苦难的日子。
我从冰冷的被窝中伸出头瞧了一眼，摇了摇头出声安慰着：“无妨，如今我也觉不到冷暖了，冷点暖点，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。”
念春还想再说两句。
屋外传来欢快的脚步声，念春赶紧出去查看，没过一会儿就带着阿怜走了进来，手里还多了个框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