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在冷宫诞生的孩子。
那些宫人们口口声声地说，我娘是那等品性的青楼妓子。
她贪心妄想，妄图爬上那权势滔天的龙床，却误触了那位太后的逆鳞。
可我不相信，娘绝不是他们所谓的那种不堪之人！
娘得容颜娇艳动人，让人忍不住为之倾心。
她懂得字句，曾饱览过许多苦心编纂而成的著作。
我年幼的时光里，她总是抱着我，坐在那庭院浅悠的座椅上。
她讲述着那外面的世界，在我幼稚心灵间铺陈自己的憧憬。
娘总是告诉我，在她的故土上，草原一望无垠、宛如如诗如画。
阳光灿烂的日子，她和那一帮兄弟姐妹们跨上马背，腾飞无那约束。
箭矢在指尖间舞动，狩猎的场景融入了自由和狂放。
在那辽阔无边的青草原上，她们尽情奔驰、荡起心底念旧的欢笑……」
每每听到这里，我总是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语。
我问她：「娘，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你的家乡呀？
我也想感受自由奔跑的小马驹，我也想学会射箭。
可是，她总是以沉默作为唯一的回应。
就在我年仅十三岁的那年，娘走了。
失去娘的那一刻，她紧紧抓住我的手，哀声切切地说着：「云洋，云……」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眼睛上，仿佛想从我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。
我连忙回握她的手，生怕她就此离我而去，我急切地问道：「娘，云洋是谁？」她的十指渐渐松开，她再也没有了呼吸。
从那时起，宫里的人除了那个叫做青丝的宫女，再也没有人来看望我。」
青丝来找我时，总是躲躲藏藏的，像是犯了罪一样。
她从没有走过正门，只会从角落的小狗洞钻进来。
而每当她来的时候，总会带着一些我爱吃的好东西。
「有时是糖葫芦，有时是让我痴迷不已的糕点，冬天甚至还会送来厚衣裳和煤炭。今年的中秋节，她给我带来了月饼。一块油纸包着四个小月饼，皮薄馅厚，一嘴咬下去豆沙馅流香。我心满意足地享受了两个，忽然发现她青丝如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上的月饼，咽了口水。我注视着她的眼神，她被吓了一跳，赶紧移开了视线。[你也没吃吧？]我颤抖着声音，用颤抖的手将剩下的两个递过去：[给你。]」
「青丝躲闪挣扎不已，却仍然败给了我强硬的目光。低头含着月饼，一口一个猛咀嚼，带着一种仓皇而又急切的温度。短短十四年，她不过是未经雕琢的碧玉，却已在御膳房尝过人间酸甜苦辣。手脚依旧笨拙，容易惹祸，易得上首的责骂。但她双眼清亮，口舌灵巧，很是得宫中娘娘们喜爱，也曾被赏了不少好款待。如此肤浅的青丝，却在娘娘们心中占着一席之地。月饼尽，她讪讪地笑了笑，似乎满足，又似乎遗憾，口中答应: [下次我找你，带玫瑰露给你！]」
「她低声说道，那是用还残留着露珠的新鲜玫瑰，朵朵都娇艳欲滴。喝下去，又涩又香，娘娘们都爱喝。传说，可以美容养颜。我轻松一笑，逗她说道：「公主不喝么？」她认真地摇头：「不喝。」停顿了一下，她又说：「卿卿，如果不出意外，你也是位公主呢。」我好奇地问她，做公主难道很好么？她皱眉思索了半天，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。她说，好也不好。好也不好，这是一个怎样的意味呢，我真的搞不懂。」
「桂花树下的明月高高悬挂，青丝突然问我：「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？」
那个故事，娘常常给我讲。
传说中，每逢月圆之夜，地上的凡人可以看到织女在桂花树下翩翩起舞，她为心中的爱人祈福。
而这一年，我十三岁，她十四。
那晚，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，仰望那轮明月，但我们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棵高大的桂花树，也看不见那翩翩起舞的仙女。
那明月，只是孤独高悬在半空中。
没有了神话的美丽包装，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月亮而已。」
「剑术，我近日深陷其中。
娘留给我的书，本就不多。有几本话本子，看似浅薄；还有几本我看不太懂的武法册子。
无所事事时，我总是一个人，拿着树枝，按照书中小人的招数，一板一眼地戳。
时间一久，剑术却是难以入门，院子里的树竟然都快被我薅秃了。
然而，当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时，我才猛然察觉，青丝已经许久没来找我了。
这个寒冷的冬日，我已经将蔬菜提前存进屋中，穿上厚厚的旧夹袄，又在床边点燃了火盆。
我本以为这个冬天不会很难过，这些年积攒的木炭虽然有些许，但也得舍得用。
然而，我太冷了，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，已经入睡之时，突然听见大门吱嘎一声开了，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。
我瞬间警觉起来，青丝从来只爱钻狗洞。」
「那道高大的身子堵在门前，将一切光亮都消失得干净。
他摇头晃脑再三打量着，像一个窃贼。
他走进了房间，一步一步靠近，越来越近……我猛地打开柜门，手中的树枝跌跌撞撞地乱乱刺向他：「贼人，受死吧！」啪！树枝折断了。
几乎同时，他转身过来，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，把我提了起来。
他双眸凝视着我，语气冷冽：「你是谁？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？」我感到手臂快要被他挣断了，急忙挣扎着回答：「告诉你我是谁，我都没问你是谁！
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，这里是我的家，我在我家里，有什么问题吗？！
他松开了手，我被他一推，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他皱起眉头，低声嘀咕着：「你，你是生在这里的？」我对这个意外的访客十分不喜，昂起下巴，冷哼道：「就算是，又怎样？」他问我：「你的母亲是谁？」他的口吻仿佛充满命令，让我浑身不舒服。
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，于是蹲下来与我对视着，轻声问道：「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，能告诉我吗？」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。
我别扭地回答道：「江月。」
他愣住了，半蹲在那里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。
他的眼眶突然变得红红的，让我心里不寒而栗。
他颤声问我：「你一直在这里，一直生活在这里，是吗？」我没有回答他，因为我听到了青丝的声音。
青丝好像拿到了什么新玩意，正在大声呼唤着我。
我匆忙跑出去，指了指屋子，然后疯狂地向她摆手。
青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：「发生了什么事，屋子里有人？」
她把食物盒塞到我的手中，拿起扫帚冲进了屋子。
我紧随其后。
男人转过头看着我们。
青丝突然语塞。
我推了她一下，问道：「你怎么了？」男人突然轻笑了起来：「青丝，你忘记我了吗？我，是王少傅。」
青丝愣住了，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：「奴婢，见过王少傅。」」
他开口说，他跟我娘认识。
他告诉我，我娘年轻时那奔放自由，纵马持剑，勇往直前，风光无限。
那一袭红衣，倾倒了京中无数少年郎。
但他说我娘爱错了，爱上了一个薄情的男子，最终落得全家流放，惨淡而凄凉。
这些话他说着，我只是专注地品味着眼前的菜肴。
新蒸的豚肉散发着热气，外头裹着一层鸡子液，吃一口嫩滑鲜美，让我不由得连连吸气。
而她自己，肯定还未尝一口。
我不舍得全部吃完，只挑起几块用筷子夹进碗里，再将剩下的一扫而空：【青丝，这些我吃不完，都给你吧。】」
「王少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青丝却踌躇不前。
紧接着，他缓缓走到我身旁，坐下来，自顾自地拿起我递给他的筷子，一口口慢慢吃着。
那一口下去，连我的胃都暖和了起来，好像身上的冷意也消失了许多。
我吸了口气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，无声地说：「你说的这些，我都知道。」
王少傅脸色变得异常怪异：「你知道？」
我咬着筷子连连点头：「小时候，娘经常跟我提起她的过去。」
他又追问：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爹的事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