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死后不足一个月,我爸就迫不及待地娶了继母。
继母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进了我家。
我爸指着我和姐姐:“等这个宝贝出生,你们这两个赔钱货就给老子滚蛋!”
我姐找他讨要医药费不成,被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。
他和继母计划把我送进精神病院。
我听完二人的商讨,回家的路上买了把刀。
警察来的时候我正在剁肉。
今天天气尚好,我把家里细细打扫了一遍。
旁边的锅子里咕噜噜冒着泡,油腻腻的液体“呲呲”地向外冒。
我充耳不闻,只是一下又一下剁着手里的东西。
“咚!”
“咚!”
骨头这种东西坚硬异常。
我特地去买了一把上好的剁骨刀。
只可惜没能用几次。
警察闯了进来。
“不许动!”
“林琰女士,我们怀疑你与某起杀人案件有关。”
“请放下武器停止反抗!”
强烈的味道使某几位警官皱眉。
还有几个喉咙里已经有了干呕声。
我叹口气,轻轻放下手里的刀具。
举起双手转过身,莞尔一笑。
“方便我关一下火吗?”
“老东西,给我钱!”
“我要买个新包!”
我朝对面脸皮耷拉的男人伸出手,没有半点讨好的意思。
就等着他给我递钱。
“狗娘养的讨债鬼,你妈死的时候怎么没把你一起带上!”
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表情丝毫未变。
已经习惯了。
他骂骂咧咧地掏手机。
不情不愿打开支付宝。
旁边的继母抱着她的小儿子一脸嫌恶。
“真是的,这么大个人了,读书读书不好,打工打工不行!”
“整天就知道伸手向家里要钱!”
“这些都是你爸赚来的钱,你花起来倒是没有心理负担!”
她当然急切,我多花出去一分钱,将来她儿子就会少一分钱。
看我花钱,比她亏钱都难受。
小孩子没少听这些话语。
耳濡目染之下,他冲我一个劲儿地吐口水。
如果不是离得远,我高低要给他一巴掌。
我冲他俩嗤笑一声:“你不给我就去厂子里闹呗!看谁不要脸!”
我爸厉声打断我:“行了,钱给你了,别再往家里跑,就当我买个清静!”
我看了眼手机里到账的余额。
撩撩头发,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。
完了事还放下一句话膈应他们。
“我会再来的!”
我听见身后传来拍桌子爆粗口的声音。
无所谓。
这是他们,这是我爸,欠我的。
我抬眼看看房间的高处。
新房子里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房梁。
空空荡荡的。
我却好像看见妈妈。
挂在上面摇啊摇。
头伸在绳圈里面,开开心心地冲我笑。
我向她招招手,也冲她笑。
我爸当年是爷爷家里的第二个孩子。
不上不下的,最不招人疼。
当时家里穷得叮当响,他没读完高中就出来打工。
挣得那几个子也进了爷奶的口袋里。
他只是勉强地活着。
对他而言幸运的是,他遇见了我妈。
我妈家里的条件不算多好,但比他强太多。
当初外公外婆不同意这桩婚事。
但见我父亲踏实肯干,又敦厚老实。
最终点了点头。
后来有了姐姐和我。
我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。
父母给姐姐带一份的礼物,就必定有我的一份。
姐姐也很爱我。
他最爱吃的糖都恨不得给我分一半。
如今想来,这一切幸福美好得像是幻影。
在我七岁的时候,我的父亲被一笔横财砸中了。
他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老板。
我们换进了一家大一点的房子里。
他抱起我:“这是个囡囡新买的房子,囡囡以后要去更好的学校上学了!高不高兴?”
我奶声奶气地抱着他的脖子:“高兴!谢谢爸爸!”
妈妈在举着给我新买的校服向我展示:
“咱们囡囡的衣服可好看了!小西装呢!”
大我一岁的姐姐在旁边围着我们。
“囡囡这么聪明,以后成绩一定好!”
他牵着我的小手,跟我保证。
“要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,就来找姐姐!”
“姐姐永远护着囡囡!”
我踢着小脚丫:“好!”
这样的日子很短暂。
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。
原本脚踏实地的人,也忍不住飘起来。
有句话说得对,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能力。
过于坚信事在人为,努力就能获得一切的人。
爬起来以后,会把成功全部归于他们自己。
我爸就是。
某日他回到家中,摇摇晃晃带着醉意。
暴躁地扯了两下领带,粗红的脖子里喘出两口浊气。
妈妈不过是迎上去问了一句:
“怎么了?有什么事情不顺利吗?”
他不过是瞥了我妈一眼,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。
妈妈猝不及防被他扇倒在地,一脸惊诧地捂着脸望他。
我和姐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,吓了一跳。
“妈的,我养你们一点用都没有。”
“人家的老婆都能帮人家谈生意赶场子!”
“你会做什么?你屁都不会!就靠劳资养着!”
他完全忘了。
当初给他资金帮他开公司的是谁。
当初教他融资知识的是谁。
当初又上班又带孩子默默支持他的是谁。
姐姐上前猛地抱住我爸的腰,将他向后猛地一推。
“不许欺负妈妈!”
换来的是比刚才更响亮的耳光。
他连打带踹,将我妈踢去一边,揪着她的头发起来扇耳光。
我姐还想反抗。
她被我妈紧紧地抱在怀里,死死地不撒手。
我蹲在茶几后面怯怯地看着这一切。
我能做什么?
我什么都做不了。
我连手机都没有。
我爸打累了,幽幽朝我这边看了两眼。
吓得我赶紧往茶几后面躲。
他朝我妈啐了一口。
“只会拖后腿的赔钱货!”
我妈保持着抱着姐姐的姿势,不作声。
我爸踉踉跄跄地朝卧室走去。
留下一片狼藉的客厅。
我平静地跟警察诉说这一切。
对面记录的警官一瞬沉默后,抿了抿唇,开口:
“你爸爸经常打你妈妈吗?”
我摇摇头。
眼见着他松下一口气。
我笑着告诉他。
“姐姐和我,他都打。”
“只要他看不顺眼。”
他记录的笔尖一顿,无言地点点头。
“他对你母亲家暴了很久吗?”
我捏捏手指:“是挺久。”
“为什么不报警?”
我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睛:
“报过的。”
报过的,但是没有用。
依据家事处理。
我爸下手很讲究力道。
不会把人打得半死不活,但是会让人很疼。
所以伤痕看上去也并不严重。
这种事一旦开头,心里就再没有负担。
我和姐姐时常都会带着一身青紫的伤痕去上学。
校服是长袖。
可以很好地遮掩。
我那时是个爱哭鬼,只会抱着妈妈的脖子哭。
她哭泣着搂着我和姐姐道歉:
“都怪妈妈,都怪妈妈!是妈妈识人不清!”
“你们外公死得早啊,如果你们外公还活着,他肯定不会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重重叹了一口气。
“妈妈,离婚吧,我们和妈妈走。”
妈妈摸着姐姐的头,亲了一口。
“好。”
我爸不肯离,诉讼离婚的流程太长。
就这么一直僵着。
那时候的我以为,只要慢慢熬过去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拿着成绩单的我急急忙忙往家里赶。
我第一次考了满分,是第一名。
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妈妈。
我冲进屋里拉开房门。
“妈妈!我考了第一名!”
“全校点名表扬哦……”
一双黑色的袜子在我面前晃荡。
旁边倒着一个高高的椅子。
我抬头,看见了妈妈狰狞的死相。
舌头长长地拖出,眼珠都要瞪出来。
“妈妈……”
我没觉得害怕。
只是一份无法言喻的孤独席卷了我。
“妈妈,我考了满分哦。”
“老师们都表扬我了。”
我机械地重复这句话。
那双脚一晃一晃,似是在替我感到高兴。
那天以后,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妈妈挂在那里晃啊晃。
她神情恬静,怜爱地看着我和姐姐。
我指给姐姐瞧:“妈妈在笑呢!”
姐姐牵住我的手,笑着回了句:
“嗯。”
妈妈解脱了,她是该高兴。
在妈妈死后的一个月,我爸娶了怀孕六个月的继母。
她大摇大摆进了房子。
嫌着上栋屋子死了人晦气,我爸又买了个更大的。
但是没关系。
妈妈哪里都在。
我们搬进来的时候,我抬头看见她,冲她招招手。
她微笑着点点头。
我爸狠狠拍了一掌我的脑袋:“发疯是吧,神经!再搞这些东西劳资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!”